除夕将至，處處都是一片張燈結彩，洋溢着節日的氛圍。

何思的家也不例外——雖說隻是表面上的。

他說話收斂了不少，不再陰陽怪氣，冷眼相對，卻也同時封閉了自己的内心，他的日常基本上就是何春芳和王信安問他什麼他答什麼，機器似的，不頂嘴，卻也不會多說一句。

何春芳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也深知他們母子二人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這已經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團圓飯吃得不鹹不淡，何思出于禮貌對何春芳和王信安說了新年快樂，王信安出手闊綽，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何思默默地接了，回到房間後卻将紅包丢在了書櫃的角落裡，不再多看一眼。

夜空有些灰白，因下雪而被萬家燈火映襯得宛如白晝，煙火聲不斷，人間絢爛，可何思卻被困在這小小的屋子裡，仿佛再熱鬧喧嚣的場面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一個旁觀者，冷眼俯視着世間的一切，若幹年後化作一堆灰燼，便與這美好人間再無瓜葛。

何思看着夜空中綻放又轉瞬即逝的煙花，有些出神。

不知道杜慈竹這個時候在幹什麼，之前聽他說他回鄉下奶奶家了，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肯定熱鬧極了。

可是杜慈竹不喜歡太吵的地方，因此何思能想象出杜慈竹皺着眉頭縮在一個小角落裡百無聊賴地打遊戲的模樣。

想着想着，他的唇邊不知不覺間浮起了笑意，那是他自己都無法覺察的真正屬于意氣風發、恣意輕狂的少年人本該有的充滿青春活力的笑容。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何思拿起手機一看，是杜慈竹。

杜慈竹果然如他料想的處于一片喧鬧的環境裡。

背景音裡有打麻将的，打撲克牌的，嗑瓜子的，還有小孩子嬉戲玩耍的聲音。

何思靜靜地聽着，仿佛也置身于熱鬧的環境裡。

“出去幹嘛呀？多冷啊，好好在屋裡待着，别凍感冒了……”

“就是啊，陪你四姑姥姥說說話，别一回來就在那悶頭玩手機，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啊還要不要眼睛了……”

“話說小田他們家姑娘明年好像也要畢業了，學的是财會，那姑娘人美嘴甜，還特别會辦事，咱家小竹要是能和她處對象，那是郎才女貌啊。”

“啊呀小竹你别隻知道傻笑，這要畢業了你也該想想這些事了，别一天到晚還像個小孩似的悶在屋裡打遊戲。剛才你三嬸跟你說的那幾個姑娘都是咱家知根知底的，你要是有相中的就說，咱幫你張羅張羅牽個線。”

何思眉毛微皺，收緊了拿着手機的手，那隻手指節分明，近乎蒼白。

“桂姨，我真有事得出去一趟。”電話那邊傳來杜慈竹的聲音。

隔着電話都能聽出來杜慈竹有多尴尬。

“什麼事啊？你别躲，大家也都是為你好嘛，像你三哥就是娶了個好媳婦，現在人家小兩口日子過的可好了。”

“對呀，真不明白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都是怎麼想的，不結婚不生孩子？等老了有你們受的。當然啊，也别像你小妹那麼胡鬧，居然還找了個女朋友，這不讓人笑掉大牙嗎。”

“哎，二娘，你這話就過分了啊，我和我對象兩人是真心喜歡，也沒招誰惹誰，怎麼就胡鬧了？難道要像你一樣嫁個隻會喝酒賭博的老公，最後跟保姆似的伺候孩子？”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響起，帶着憤怒與不滿。

“嘿你這小孩還學會犟嘴了？小竹他媽，你可得看好小竹，别讓人這麼不省心。”

“幾十年後的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小竹隻要能找一個待他好的人就行。”一個成熟女人的聲音響起，聽着應該是成熟的高知白領。

何思微皺的眉才稍稍舒展開。

想想自己母親那天說過的話，原來人與人之間看待問題的角度真的有天壤之别。

這麼想着，何思的心裡又充滿了莫名的憂傷。

曾經他一度覺得就算自己的家庭不幸，可也不會比别人家差到哪裡，可直到他認識了杜慈竹，他才發現從小生活在充滿愛的家庭裡的孩子有多麼幸福，即便何思外表看起來性格乖順，但骨子裡的卑微卻永遠無法去除，和杜慈竹在一起的時候，何思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達到像他一養處事泰然自若、沉穩從容，因此他更加羨慕杜慈竹，依戀杜慈竹，他把他當做光，當做指引他人生前進方向的明燈。

“哎呀，你也是太慣着孩子了。現在的小孩兒總是怕吃苦，哪像咱們過去起早貪黑的幹活，咱們那時候的孩子身體沒毛病，吃的又幹淨，出去玩都是接觸大自然，哪像現在的小孩沒事就把自己關在家裡，要不就是去什麼健身房，逛街喝奶茶的，那東西對身體能好？”

“這個我可不能認同啊，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局限性，你們那時候不是沒有嘛，再說了我們現在怎麼就怕吃苦了？你們那個年代的小孩随便學學就能考很高的分，畢了業還包分配，我們現在是屬于往死裡學畢了業也照樣家裡蹲，找工作難啊。”

“你們是眼高手低，現在到處都是招聘廣告，可比我們那時候好找工作多了。”

“可是我們起早貪黑學習，放假的時間還全部用于補課，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結果就幹那些其實沒有學曆也能幹的工作？誰會不甘心呢？”

“你們啊……對了，小竹今年是不是考研了？咱家小竹這麼厲害，肯定能考上……哎，小竹，你怎麼又要出去啊？”

杜慈竹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我真有事。”

“大過年的能有什麼事啊？你是不是嫌我們這些老年人啰嗦，不想聽了？”

“沒，是……我對象給我打電話，我得出去接一下。”

何思眼眸一亮，唇邊微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