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沐心的聲音戛然而止，林子裡落針可聞。

段飛垂着頭，他無法擡頭面對衆人的眼神，隻是聲如蚊呐，對走近他身前的段副局長說：“爸，她叫我把骨灰盒帶過去，她保我們，如果我不去，我怕…”

“怕什麼？”段副局長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大喝道：“你怕什麼？他們人多少，警方數量又有多少？敵寡我衆，你怕什麼？”

随後，段副局長轉身面對衆人：“所有人聽令！”

“極速前進，我和段飛斷後!”段副局長話說出口，卻沒有人動，他們在猶豫，不管柳沐心的話是真是假，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話已動搖軍心。

“我知道你們都怕他，”段副局長發言直白：“這次任務我跟他一起執行，我站他身邊，你們都給我往前！”

“沒人會傷害你們，警隊内部不會出現叛徒，都給我前進！”

段局這話說完，才仿佛給衆人打了一劑強心劑，大家也随之俯身應和：“是。”

山道上的警察一個接一個離開，李文強走在最後，回看一眼那相對而立的兩父子，随即也跟上隊伍走了。

林中清風飒飒，段副局長擡起一隻手搭在段飛肩膀上：

“你是我兒子，是非黑白我也分得清，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從今天起，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承擔。”

段副局長說：“這一次的任務，就由我來和你一起完成。”

段飛從未見過段副局長輕言細語的樣子，他此刻像個和善的父親，在和自己說話。

他是在安慰自己嗎？

段飛的心一點一點震動，緩緩擡起頭來，段副局長慈眉善目的樣子，叫他如此陌生，又叫他心熱。

好像有什麼被他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東西，回來了。

“爸...”段飛眼框發熱，他說：“我想成為段景，我做夢都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每次出任務，我都想載譽而歸，想成為人人稱頌的警察，可是...”

“可是我能力不足...我沒有他優秀，沒有他能幹，沒有那麼得人心，我恨許燃，我恨他搶走了我的位置，我恨他就像另一個段景，樣樣都做的比我好，所以我處處和他作對，我想盡辦法傷害他、除掉他！”

“可我後來發現，沒有他，我也不一定坐的上那個位置。”

“我的确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那些所謂的榮譽也不能給我帶來快樂，反而讓我噩夢纏身...”

“錯了，一切都錯了，其實早就錯了。”

“可是遲了，一切都遲了。”

段飛一步錯，步步錯，路走到盡頭卻發現，他早已沒有回頭路了，他隻能步步淪陷，溺死在罪惡的沼澤之内。

聽他說完，段副局長早已熱淚盈眶：“是我的錯，我從前對你嚴厲，是想讓你變成你哥那樣的人，我想要你以你哥為榜樣，想要你變成他那樣的人，卻沒有想過，你和他性格天生就不同。你有你要走的路，他有他要走的路，如今你變成這樣，是我作為父親的失職。”

“如果從前的錯誤無法彌補，那就從現在做個好人，完成這次任務後，我陪你回到警局，我們把一切都坦白，要削職還是坐牢，我都陪你！”

“爸...”段飛哭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流淚。

他好像找回來了，那一直被他忽視和冷落的東西，是父愛。

“爸，你說的話，我聽進心裡了，”段飛眼裡流淚，但他又很快擦掉，擡眉時問他的父親：“我現在做個好警察，還來得及嗎？”

“可以的，可以的，”段副局長欣慰的眼淚和笑容一起溢出來：“浪子回頭，金不換...，金不換...”

目光轉動之際，段副局長正要拍他的腦袋，卻見密林深處有異動，經驗老道如他，一眼就識别出林中有個穿迷彩服的人正欲持槍射擊。

段副局長忙将段飛下壓，自己卻來不及躲閃，肩膀中了一槍。

“嘭！”一聲在段飛耳邊炸響，段副局長中彈倒地。

還沒走遠的衆人聽到聲音，趕緊回轉。

“問題不大，問題不大，肩膀而已，别慌。”肩膀血流不止，段副局長還是叫段飛别慌。

“嘭！”又是一聲槍響，這一次的子彈是從另外一個方向射出來的，正中段副局長眉心，他徹底倒下了，連眼睛都未來得及閉。

“爸！爸！”一切來的太快，方才還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沒了呼吸，段飛失了智，一聲聲的呐喊，他被李文強扯着離開，隻見父親的屍體離他越來越遠。

那久違的父愛，才剛剛暖及心間，就已化作塵埃消散。

嘭嘭嘭！

又是一陣激烈的槍聲響起，柳沐心開始行動了，她的第一個目标，正是段副局長。

段副局長一死，整個二中隊軍心潰散，亂作一團。

“飛哥，走了，走了！”李文強在槍林彈雨中扯走段飛。

兩個人在林子中左逃右竄，也和大部隊走散了。

“你幹什麼拉我？”段飛一下甩開李文強，臉上尚有淚痕。

“不拉你就死了。”李文強說。

“不要你管。”段飛轉身就走，李文強立即跟上。

段飛看他跟來就來氣，一個轉身邁步逼着他倒退：“你一直跟着我幹什麼？”

“你是受虐狂嗎？”

“滾遠一點。”

李文強被他逼得步步倒退：“段景說過，要我保護你一輩子，我不會離開，飛哥。”

“他說個屁！”段飛喝一聲，怒目圓睜道：“李文強，那是我騙你的！”

“他根本就沒有說過這種話，他死前，是叫我轉告你，叫你保護好自己，是叫你啊！”

段飛把心中悲憤全撒到李文強頭上：“他從來就沒有說過要你保護我，是我騙你的！”

話說完，李文強征愣，呐呐出聲：“飛哥...”

“我一直都在騙你。”段飛繼續厲聲道：“我從沒有把你當過兄弟，我隻把你當打手，當仆人，你明白了嗎？”

“你一直想知道段景他們是怎麼死的，我現在就告訴你，”段飛失智一般扯出一抹諷笑：“段景死在我懷裡，是我反水投靠了敵人，出賣位置信息，把他害死了，把他們都害死了！”

“我怕死，我被那些毒販抓到以後，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死，我害死了我哥，我害死禁毒一中隊，全是我害死的，這一點，連我父親都不知道！”

“現在你全知道了，我騙了你那麼久，你殺我吧，我早就罪該萬死了。”段飛說到最後，又氣又苦，最終閉目尋死。

“原來是你...”李文強最開始還在征愣，聽到真相後，一時氣怒攻心，沖上前拽住段飛的衣領，怒聲道：“原來是你出賣了消息，原來是你！我說當時怎麼久久不見他們出來，原來當初設置的那個襲擊點，他們一進去，就是死局。”

“段飛！！！！”

“你好歹毒的心。”段飛任由他拉扯，心如死灰：“是啊，我歹毒，我不要臉，我為了活，可以做盡任何醜事，你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對峙中，李文強是想一刀割了他的脖子的，可是想到什麼，他又漸漸放開他的衣領，道：“我殺不了你，起碼我現在還無法下手。”

“段飛，你會有自己的報應的。”兩個人正式決裂，李文強說完，轉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段飛看着他逐漸消失的背影，抹一把臉上的淚，轉身朝反方向離開。

第15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