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月追得非常緊,輕微喘着氣,深棕色的長直發束成高馬尾,紮在她腦後,一股簡潔利落的氣質,銳利的琥珀色眼瞳猶如露出獠牙的捕食者,即使是嵌在她那張略帶嬰兒肥的臉上,此時也不剩半點可愛。
黑洞洞的槍口和她無情的眼神一起對準了他。
“他是我的獵物,”她對後面進來的赤井秀一冷冷道,“你少妨礙我。”
赤井秀一勾起唇角,雙手舉起,仿佛一個真正的無動于衷的黑暗成員,笑得輕松寫意,“你可是我女朋友,不會和你搶的。我隻是奉命來協助而已。”
他看起來的确沒有搶人頭的打算。黑澤月用餘光打量他片刻。至于另一種可能,隻要他不想現在就暴露,他不會敢當着她的面救下卧底。
即使赤井秀一明确表态了,她依然謹慎地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
天台上呈現出三足鼎立的态勢。
諸伏景光心底一片冰涼。從收到降谷零發給他的那條短信起,不過是片刻功夫,就一無所知地陷入了泥沼絕地。
他不知道黑澤月是怎麼知道他是公安警察的,也不知道降谷零所說的他暴露了是因為什麼原因暴露。如此确定他的身份背景,公安裡一定有組織的人!
跑上樓梯帶來的輕微熱意和渾身的冷汗夾雜在一起,天台涼風一吹,千百般冷熱自知,數不清的複雜。
“其實我還蠻欣賞你的,蘇格蘭。隻可惜你不是我們的同伴。”
黑澤月平複了一下呼吸,看向被她逼入末路的獵物,微笑起來。
她說出那話的語氣不無遺憾,但她閃爍着驚人亮光、高度專注的瞳孔流露出淡淡的愉悅,以及捕食者的強烈殺性,讓這話顯得十分的虛情假意。
“交代一下吧,你們公安還派了誰潛入進來。”
與她充滿殺意的舉動相比,她柔和的語氣仿佛毫無攻擊性,帶着一股富有韻律和魔力的引導。被逼到絕境的獵物往往會不自覺地想要選擇更無害的道路……想要順從她的話。
諸伏景光壓低長眉,藍色鳳眼清明銳利地看向黑澤月。不是蘇格蘭的故意冷淡和殺氣外溢,而是屬于公安警察的謹慎周旋,和刻在他骨子裡的絕不彎折的正直不屈。
暴露緣由不明,被兩個代号成員圍堵,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松懈半分,緊繃的軀體無聲流露出戒備,沉默不語。
從黑澤月并沒有叫出他的本名,也沒有立即殺他可以推斷出,他們還沒有查到他的确切身份。
“不說嗎?”
她手指輕壓,“砰”“砰”兩聲清響,子彈擦着他的胳膊和腿劃過。殷紅的血飛濺在地。
大片血迹從他深灰色的褲子暈染開來。
他身上已多處受傷,但沒有一處緻命。又一發子彈穿肩而過,諸伏景光面色微變,劇痛感傳來,他靠住天台的外牆,咬牙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渾身被槍傷撕裂的灼灼疼痛感讓他艱難地保持着尚算平淡的語氣。他皺起眉,略顯遲疑的眼神似乎表示出一點松口的迹象。
黑澤月謹慎地慢慢向他走近,正想引誘他說下去,就見他一隻手伸進褲兜裡,像是要拿出什麼東西,她反射性地一槍擊出去。
子彈半擦着他的手掌心劃過,帶來灼燙的撕裂感,蜿蜒的鮮血順着他白皙的指縫間流下。
諸伏景光握住的手機應聲而碎,從他喉嚨裡溢出一點帶着喘息的笑,任由那隻穿了彈孔的手機随着點點鮮血,砸在了他腳邊聚集的淺淺一灘血迹裡,濺起血色的花。
黑澤月:“……”
被耍了。
“我說過我還蠻欣賞你的,”她收斂了一點笑容,情緒平穩地引誘他,認真得就仿佛她在說真的一樣,“要是你能供出别的卧底,我說不定能放你一馬哦。你知道,萊伊算是我的人,他不會出賣我的。”
同為卧底的赤井秀一沒說話,環抱住雙手靠着另一邊的外牆,神色平淡地看着她對另一個卧底虐.殺.逼.供。
手機被毀掉終于讓諸伏景光輕出了一口氣。黏膩的冷汗從他鬓邊滑落,火燒火燎的疼痛如同烈焰舔舐着他的軀體和神智,他擡起眼眸,依舊清明鎮定的藍色鳳眼看向黑澤月,眼神中倒映出一個舉槍對準他的小小身影。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黑澤月。
他最不願意被她這樣對待。卻偏偏是黑澤月。
或許,這就是他們最後的交集了。他從光明中潛行至此,他的過去、他的使命、他的付出,就在他那麼在意的女孩手上、在她的沉重打擊中半道夭折,掩埋于黑暗。
沒辦法了。隻希望zero知道這個消息後,不要太難過。
冷汗打濕了他鬓邊的黑色短發,諸伏景光略顯蒼白的嘴唇勾起,淡淡一笑,“看在過去交情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吧,希拿。”
黑澤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樣子。黑發藍眼的青年面容清隽,眼神像湛藍的海洋一樣深邃,因為受到痛苦折磨而沉重不已的長睫垂下一半,将無奈與不甘埋藏入最深的海底,窮途末路也甯折不彎。
她依然記得初見他時的樣子。最終證明,他的确是站在正義那邊的赤紅色的來使。
總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在震動着她,催促她盡快下手。原本想再用點手段逼問一下他有沒有别的卧底同伴,要是能問出來什麼,她的下次考核也有着落。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總感覺,不早點解決掉你的話,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呢。再見了——”
——蘇格蘭。
滋滋冒着火花的一團黑影倏地從眼角餘光裡閃進來。黑澤月分神一看,是個手榴彈,铛铛落向她腳邊。
這東西哪來的!?
今天她可沒穿防彈衣!黑澤月顧不得許多,反應迅速地伸手去托那顆手榴彈,才将它轉手扔出去一點,耳邊轟然一聲炸響。她被一道身影猛地撲倒在地。
強烈的沖擊震蕩感讓她腦袋嗡嗡直響,血腥氣夾雜着彌漫的硝煙味撲面而來。爆炸的明亮光線刺破了她的視覺。震動不已、越發模糊。
橫淌的鮮血從身上之人的背脊流到她皮膚上,半數被滾滾熱流蒸發,半數灑落在地。昏迷過去前,黑澤月隻有一個念頭——她果然最讨厭蘇格蘭這種人了!
兩道身影齊齊摔倒在地。
一個人影從天台入口閃身進來,拿着手槍沖到黑澤月和諸伏景光身邊,見兩人始終沒有一點動靜,他蹲下去檢查了一下,擡頭看向場上唯一還站着的人,“兩個都昏迷過去了。”
赤井秀一這時才走上前,“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他先前表現得那麼安靜沒有存在感,就是為了放松黑澤月的警惕。
來的路上他還在思考有什麼辦法能救下蘇格蘭。非常巧,她調來守在下面的底層成員裡,有一個FBl派過來的線人,這些人本就是為緊急時刻供卧底調用而預備的,赤井秀一手上有他們的資料和信息。
他快速判斷着當前狀況,給這位線人悄悄打了手勢,在追上樓之前,在一樓進門黑漆漆的那片場地裡稍等了一會兒,等線人跟進來之後,簡短快速地告訴對方眼下的局面,并安排好一會兒的計劃。
他讓對方在他上樓之時注意他的跨步頻率,借助他制造出來的腳步聲和對黑澤月注意力的吸引,掩蓋線人自己上樓的動靜。這個線人就一直潛行在後,偷偷摸上了天台的樓梯口。
原本是想用手榴彈将黑澤月炸傷後,讓線人沖出來用黑澤月威脅他,“逼迫”他把卧底運走。眼下情況也差不多,隻不過是兩個人都昏迷了而已。
知道的說是一起被炸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起殉情的苦命鴛鴦呢。赤井秀一半蹲下去,将兩個人分開,對蘇格蘭最後的那個舉動頗為疑惑——那樣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為一個險些虐.殺.他的人抵擋爆炸傷害。
這種善良程度過頭了吧。蘇格蘭在組織裡也沒少出任務,他卧底期間都是怎麼過的。
他用手掌托起黑澤月的腦袋左右轉了轉,看她有沒有磕破頭,順手檢查了一下她的受傷情況。蘇格蘭幫她擋了大半的爆炸沖擊,她幾乎沒有受一點傷,大概隻有輕微的腦震蕩。
要不是還想繼續卧底,赤井秀一甚至在考慮把她直接帶走。
卧底擊殺失敗,再丢一個代号成員,如果是這樣的話,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在組織再待下去。
他将黑澤月抱進懷裡,讓同事帶上蘇格蘭,平穩地低聲提醒道:“我們要快一點,一會兒按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