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戛然而止。
白井由羅一瞬間呼吸停滞,眼睜睜看着那隻瘦長瘦長的狗撒足跑出巷子,鑽進黑夜裡消失無蹤。
幸運的人做偷聽的事,會在暴露的時候被突然出現的貓狗解救,不幸的人偷聽,會被突然出現的貓狗害得暴露。
冷汗捏在手心裡。白井由羅已經分辨出,裡面的人是誰。是那個長着一副陽光帥氣外表的金發服務生。
相當尴尬,一開始她隻以為他是個無關緊要的龍套角色。直到命案發生後,他摘下用于僞裝的黑框眼鏡,像個富有經驗的偵探那樣進行推理時,仿佛換了個人的強烈沖擊感從同一副皮囊下穿透而出,颠覆了她剛剛成型的看法。
她下意識對這個人進行了重新分析。
——他的言行舉止像個密不透風的容器,受到強有力的掌控,沒有洩露出半點屬于他本人、屬于他私人生活的痕迹。這本身就是一種痕迹,她猜測,他可能長期生活在高壓和高度緊張的環境下。
遺憾的是,他推理錯誤,最終讓白井由羅有機會見識到“沉睡的小五郎”的推理現場。
現在看來,真相可能是這個奇怪的服務生演技太好,偵探身份也隻是他的僞裝,用來掩蓋他真正的犯罪分子身份。
借着玻璃窗推拉的短促聲響,白井由羅果斷而迅速地把傘收起貼在腿邊,心跳飛快,後背緊貼咖啡廳的外牆,用陰影掩藏起身形。粗粝的外牆硌着她的肩背,視線一斜,餘光裡就是一隻膚色偏黑的手,搭在白色窗框上,線條分明的指骨間充滿力量感。
微涼的雨絲伴着今夜未曾停歇的大風在窄巷裡急速墜落。那隻手幾乎碰到她的肩膀,隻要他探身往左一側頭,就能看見她。
夜幕裡,流浪狗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清晰地聽到電話按斷的鍵音,以及她自己猶如鼓聲一樣急促有力的心跳。牆内牆外,幾寸之隔,連綿不斷的夜雨如瀑布一樣流。
沒了雨傘遮擋,雨水不停從額頭滑下,長發濕漉漉地披在頸邊。心跳聲猶如擂鼓,在她小心的、清淺的呼吸間慢慢平複下來。她秉持着絕不主動暴露的念頭,耐心地賭眼下的局面。
雨聲淅淅瀝瀝。
安室透在窗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今天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他就立即想起來——那名少女,他是見過的。
同樣的雨,下午時分,香槟色長發的少女捧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對安室透說,“一杯波本威士忌,謝謝。”
記憶中那個冷風凜冽的夜晚瞬間降臨。
那時他匆匆趕去向琴酒交接工作,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向來冷酷的Top killer單手攬着一個女孩,清冷銀發壓着黑色長風衣的立領,如月華披在身後。
他攬着的少女黑發如墨,仿佛睡着了,一動不動,頭上黑色面紗帽垂下的面帷被風吹起一角。安室透無意中窺見了少女的長相。幾乎是同一時間,琴酒把她的臉按進了懷裡,側過頭冷冷地用眼神發出警告。
一黑一白的發絲在夜風中糾纏在一起。那個形容詞放在琴酒身上也許很不合适,但那個時候安室透的确隻想到了這一個詞——溫柔。那名少女看起來,就像男人身上那條柔軟的肋骨。頭号殺手琴酒的軟肋。
隻有那匆匆一瞥,安室透記到現在。
就算她換了發色,那張臉他也絕不會認不出來。如今她出現在波洛咖啡廳,更甚至暗中喊出了他的代号——波本。
他沒有接到任何指示,也就是說,她不是來和他對接任務的。那麼,是組織派來監視他的人嗎?
安室透已經很了解,像琴酒那樣的男人不可能有軟肋,那麼隻見過一次的那個少女,被琴酒保護着的那個少女,會是什麼人?組織高層的直系親屬?還是身份更機密的代号成員?
不管是哪種可能,強烈的預感告訴他,查清她的底細非常必要。
組織裡最近一股風雨欲來的氣象,安室透通過自己的情報網信息、各種不起眼的細節和常年遊走于黑暗地帶鍛煉出來的高度敏銳,嗅到了那種不尋常的動向。不出一年,組織内部絕對會完成一次勢力洗牌。
他雖然是朗姆派的人,但作為一個卧底投機分子,他可不會把全部籌碼放上去。貝爾摩德以私人名義讓他幫忙完成的那個清剿任務,就是一種淺層的試探。那類任務他的确很少做,但也不是沒做過,比起手上沾血,他更擔心他們不來找他呢。
安室透将表盤蓋上放回兜裡,低頭時濃稠的陰影在他臉上肆意鋪張擴散,讓那沒有笑容的表情顯得十分陰冷可怕。他重新關上窗戶。
一牆之隔,聽見動靜的白井由羅極輕地歎了口氣。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全部淋濕,連頭發絲都濕哒哒的,黏膩地貼在臉側。她将傘胡亂塞進包裡,冒雨跑回了住處。她住的地方很近。回到公寓後,她把包丢到地上,渾身濕透的不适讓她以最快速度拿了換洗衣物,準備先去洗個澡。
對着淋浴間的鏡子,她摸了摸臉頰,鏡中的人也摸了摸臉。
這張臉雖然美,但看起來太病弱了,臉色黯淡、嘴唇蒼白,眼角眉梢都浸着一股恹恹的冷淡漠然,奇異地流露出一種高級厭世感,明豔的香槟色長發隻平添了琉璃般的脆弱美麗,仿佛是被絕症透支了生命的人。
不得不說,倒是很容易讓人憐惜的那一挂長相。
醫院檢查表明,她身體健康,沒有任何異常。她告訴醫生自己忘記了所有事情,但頭部并無淤血結塊或者别的創傷痕迹,醫生懷疑是某種短期的應激性失憶,讓她放松心态,過一段時間再看看情況。
她将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下,正要放到淋浴間衣物架上時,手指摸到了一點硬硬的東西。她頗覺奇怪地翻了翻,在衣領褶皺處發現了一枚圓圓的微型器件。
當她拈出那個非常迷你的小東西時,大腦幾乎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實時傳遞位置的發信器。因為意外而生起的一瞬悚然後,叫人犯惡心的不适感黏膩地攀附上胃部、貼上皮膚。
她居住的地方已暴露在用心不明的未知者眼中。
白井由羅用最快速度重新套上了剛拿進來的幹淨衣服,後知後覺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有誰知道脫.得快赤.果的時候突然拈出一枚發信器的感覺……
她到底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啊?剛碰上一個氾檌分子的工作交接現場,轉頭又發現自己被人安裝了發信器。真是拜托,她連自己是誰都還沒完全搞清楚,能不能不要這麼快給她上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