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房間門打開了。白井由羅還像進去時那樣背着她的挎包,神色平淡,隻是往外走的步伐略微加快了。一道人影搖搖晃晃地在她後面走出來,似哭似笑的表情扭曲又狼狽。
乙川宏明憤憤看了眼白井由羅的身影,握拳朝下伸出雙手,臉色灰敗,“我認罪了,警官先生你可以把我拷走了。”
“啊!”毛利蘭捂住嘴巴驚叫出聲,“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兇手不是……緒方先生嗎?”
緒方大介本人和雨宮茉莉都不在狀态,震驚得直瞪眼,毛利小五郎同樣一頭霧水。諸伏高明和柯南純粹是驚訝于事情的意外發展,隻有泷澤空早有預料。他對上那雙平靜望來的黑色眼眸,倏忽一笑。
雖然幫他擺脫了嫌疑,緒方大介依然不敢相信,“這……不可能吧,乙川有什麼理由要殺害新島!”
乙川宏明狠狠捶了一下牆壁,将額頭抵在上面,不穩定的情緒讓他的語氣都在波動,“都怪新島,他該死地抓到了我的把柄,卻還要把它寫進書裡告訴全天下的人!每次我想和他說清楚這件事,他總是裝聾作啞。但書裡那些細節和現實一模一樣,他就是知道,他就是想用這件事要挾我一輩子!”
毛利小五郎疑問道:“你說的那件事是哪件事?”
柯南不确定事情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樣。乙川宏明平複了一下情緒,面無表情地轉身看向白井由羅,語氣平靜到詭異:“那位小姐已經全部知道了。我妻子五年前在一起入室搶劫案中失蹤,警方推斷她大概已經被搶劫犯殺死抛屍了,犯人始終沒有查到。殺害她的人其實是我,屍體就埋在我家花園的雕像下面。”
毛利蘭恍然大悟,一想到那本充滿詭異氛圍的小說背後竟然是這樣的真人真事,她就更加不寒而栗了,“那不就是……《迷霧》的情節嗎。”
諸伏高明立即聯系警員派人去查證。乙川宏明越說越低落,“我真的不知道,新島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件事的,明明當時查案的警方都被我瞞過去了!還有今天這起案子,我以為天衣無縫——這位女士為什麼會懷疑到我頭上?”
白井由羅從房間出來後就站到了諸伏高明旁邊,謹防犯人激動之下對她出手。她回道:“其實你的手法算不上複雜,不用毛利老師出手,我就能看穿。紅酒殘液中檢測出的安眠藥成分看似是指向了緒方先生,實際是指向了你。如果不是你意外打碎了紅酒瓶,大家都會喝下那瓶酒,結果會是一起犯困,所以打碎紅酒的你大概率知道裡面有東西。而且你正好是和緒方先生一起來的,路上想要動手腳恐怕有不少機會。”
柯南擡起他那張天真無邪的臉,略帶稚嫩的嗓音補充道:“我剛才有點好奇,去會客廳看了下,剛好瓶塞和瓶蓋都還留在那裡。我想乙川先生是用注射器刺穿瓶塞,将安眠藥投放進去的吧。之後将絞絲瓶蓋擰回去,就像是完好未開封的樣子。緒方先生又是個馬虎大意的人,之前經過陽台那麼近都沒發現新島先生已經被殺害,估計用拔塞器打開紅酒的時候也沒有發現異常。”
這樣一來,甚至将針孔留下的痕迹也一并毀掉了。至于注射器,大概也擦掉指紋丢在他們來時坐的車上了。柯南估計安眠藥是犯人一早就準備好的,嫁禍給緒方大介則是看到他帶來的紅酒瓶之後臨時生起的計劃。
“進入茶室的時機也很能說明問題。雨宮女士進去接電話的時間非常短,她說當時球賽十分膠着,她急着回去看球賽,緒方先生是在球賽中場休息的時候進去的,而乙川先生你緊跟着雨宮女士出來就進了茶室,正好是在比賽最激烈的時候,你記得中間的球賽十分精彩,但你說經過茶室隻是為了去洗手‘順便’上廁所這樣不緊急的事——顯然,你是故意選擇了比賽最扣人心弦的時機,在這個時機動手被另外幾人撞破的可能性最小。”
諸伏高明從另外一個點說破了他的漏洞。
非常大膽而有效的計劃。換了一般的警探,有動機有物證,緒方大介多半可能已經被抓走了。柯南和諸伏高明雖然能推理出兇手是誰,但若非乙川宏明供認不諱,他們還是找不出動機和直接有力的證據。
所以他為什麼會主動認罪?在房間裡的那幾分鐘,白井由羅對他做了什麼?
被警員帶走之前,乙川宏明回頭看了眼白井由羅,說:“我再也不想遇到你這樣的人了。”
江戶川柯南注視着那名少女,從茶室陽台照射進來的正午光芒為她渡上了一層明亮的光輝。她站在那裡,什麼也沒說,不透光的黑色眼眸仿佛來自深海的妖靈,有着蠱惑人心的可怕力量。
正午是一天之中的分界點。在此之前,太陽上升,在此之後,太陽下落。即使正午剛過,柯南也奇怪地感覺到黃昏很快就要到來了。太陽不斷向西邊移動,不安感潛伏漸生。
基爾傳過來的那句話猶如噩夢裡的危險前奏,再次強烈地侵入了思緒,【他還有個别稱叫‘絕望角的海妖’。傳言他就像海妖一樣,有着讓人失去神智的魔力。隻有他不感興趣的秘密,沒有他挖不出來的秘密。】
江戶川柯南将手搭在下颌處,靜靜思索了片刻。
這起案件仍有疑點。新島武究竟是如何知道乙川宏明殺妻的秘密的?一直對乙川的試探裝聾作啞的他真的知道嗎?而乙川隐秘的殺人動機,雨宮茉莉和緒方大介顯然并不知情,當緒方大介被懷疑為是兇手的時候,泷澤空有一個意外的表情,在他認知當中的兇手應該就是乙川宏明,問題是,他知道乙川宏明那個隐秘的動機嗎?
柯南走到茶室外的過道上,從兜裡摸出手機,定格在某個界面上,因為思考得太投入,沒有注意一道陰影從背後籠罩了他。
毛利蘭正在安慰那位畫家。除了臉上沒有笑意之外,畫家的眉眼分外柔和。
泷澤空實在很難再僞裝出憂愁的樣子。離開他家别墅時的陰郁已盡數消散。他現在的心情愉悅無比。
因為……他的詭計成功了。徹底而幹淨。
乙川不知道新島武為什麼會知道那件事,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恐怕會更加意外。因為知道乙川殺妻秘密、捏住乙川把柄的人根本不是新島武。
他利用了新島武抄襲的劣行,故意把乙川那件事寫成小說草稿給新島武看,順理成章被剽竊了。之後就是小說的發行、改編電影。乙川誤以為是新島武捏住了他的把柄,殺機頓起,就像泷澤空預料的那樣……殺害了新島武。
他曾經說過,畫家最擅長的事,是制作秘密、揭露秘密,和保守秘密。耳邊是毛利蘭安慰他的話,畫家的目光追随着另一道身影,映現在視野中央的,是未解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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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之一被殺害,兇手是出品人,被警方帶走,出了這樣的事,劇組的開機儀式不得不中止,電影拍攝的工作也暫時延緩了。
毛利一家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在長野待上兩天放松放松。泷澤空和他的朋友們一道處理劇組的諸多事。白井由羅一個人在當天趕回了東都——她的腿傷恢複得很快,已經不用拄拐杖了,再過幾天就沒有借口去流川光那裡蹭飯了。
臨别時,那位諸伏警官不無遺憾地問她,“長野此地風景秀麗,白井小姐不考慮和毛利小姐他們多待一會兒嗎?”
白井由羅意外于他這近乎邀請的話。因為他看上去是個十分高冷内斂的人,但這句友好的詢問使諸伏高明顯得比她想象中更有禮貌、更好客一些。“我得回去趕晚飯。”她回說。
諸伏高明微微颔首,内斂深沉的性格讓他神情無喜無悲,隻留怡人風度,“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白井小姐後會有期。”
他雙手負後,無一絲不整潔的西裝襯得他長身玉立,假使換一個時空,他必定是羽扇綸巾的流彩人物。
白井由羅定定看着他。始終覺得他眉眼之間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
她投其所好回以一句詩,“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他似乎挺青睐種花家典故的,白井由羅莞爾微笑,“很高興認識你,諸伏警官,有緣再見。”
話落之際,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線亮光。她沒來得及反應。柯南用力朝她揮手,像個真正的一年級小學生那樣表情活潑,笑容明快地對她道:“白井姐姐,過兩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