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由羅找出了一套幹淨的海員制服換上。濕透的那身衣服丢在床邊,她把自己埋進被子裡,昏昏沉沉地躺着,感到自己呼出的氣似乎有點發燙。她模糊地聽到輕微的聲響,好像是船身撞上了什麼硬物,又好像是一扇門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被推開。
她昏昏欲睡地想着,是柯南還是小蘭來看她嗎。她懶得睜眼,也不想說話,均勻地呼吸着,等着對方自動離去。
在意識掉入黑洞前一刻,暗暗發熱的腦袋被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輕輕貼住了。下沉的意識在驚吓中光速回攏,白井由羅倏然睜眼,反射性驚坐起的動作生生頓在半道。
一團黑影站在床邊,微笑着看她,那笑容親和而甜蜜,鐵灰色瞳孔卻毫無笑意。拿槍抵住她太陽穴的手穩若磐石,帶着随時會扣動扳機的強烈壓迫意味。
“把手拿出來,放在我看得到的位置。”
安室透命令她。他依舊穿着那身濕透的衣服,潮濕的氣息如同不祥的海洋生物,居高俯視她。白井由羅微閉了閉眼,躺回去,無可奈何地将手從被窩裡抽出來。一絲快得捕捉不了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飛掠過:這些黑方怎麼這麼喜歡搞突襲!
每一根神經都在告訴她,它們過載了,它們很想休息。
“下午每天一杯的咖啡沒有喝上,晚上又盡心盡力做了這麼多事,你應該已經很累了吧?正适合我們來談一談。”
她最疲倦的時候,也是防禦最薄弱的時候。
安室透體貼的語氣和優美動聽的嗓音與他話裡的意思全然脫節。白井由羅在心裡想,這家夥真是人嫌狗憎。
他像是處處在為她着想,滿臉假惺惺的親和微笑,“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很可疑?我是願意相信你的。但我在島上看到了貝爾摩德,要是她像這個樣子拿槍逼問你,你要怎麼辯解?我可不敢幫你隐瞞什麼,所以你最好也給我一個說法。”
在這一刻,看着白井由羅顯露出倦怠的眼角眉梢、白得略微有些透明的臉色,以及仍舊冷靜、堅固得如同黑曜石的眼睛,安室透有了一絲微弱的歉疚之心。不管出于什麼考慮,在海嘯面前她的确一直做着救援和努力,而他卻在這個時候把槍口對準她。
他很快把那點歉疚打發掉了。
心腸軟的人做不成卧底。
他故意用一種已經知道她是組織成員的口吻,含混提及貝爾摩德的代号。他不信他試探不出來,她是不是組織的人。
白井由羅像對方希望的那樣被誤導了。這已經不是她今晚第一次想到這件事,據柯南所說,如果安室透就是波本,她那天在波洛咖啡廳點了一杯波本威士忌,同天被人安裝了發信器。給她安發信器的人,該不會就是安室透吧?
如果他一早知道她是組織成員,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這有什麼好說的,你熱心幫忙的原因,就是我熱心幫忙的原因。我反而覺得,你那種熱心不像演的,該不會你才是賊喊捉賊的卧底?
她稍微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安室先生,你一直都很‘關心’我——從我點那杯‘波本威士忌’開始。原先還不知道,給我安裝發信器的人就是你呀。”
她每一句話都是絕殺,藏着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真是見鬼的同情心,波本意識到,正是他的試探讓白井由羅猜到了那件事,他現在能确定她是組織成員,但也被她幹脆利落地從身上抓走了信息。
“你想多了,我那個時候很擔心你。”他不承認,但他感覺到白井由羅銳利的目光已經洞見了真實答案。他心思轉動,很快反應過來一件事。
高手過招就是這樣,每出一招都能讓對手進一步看穿來路。隻要多說一句話,敏銳的人就能從中分析到許多信息。
“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會因為一句‘波本威士忌’注意到你,你一開始不認識我,我說的對嗎?”
即使是問句,他也不需要回答。
事情變得有點複雜。貝爾摩德根本不認識白井由羅,但白井由羅知道她的存在,甚至認識一直以來“神秘主義”作風的“波本”,并且是中途認識他的。最近齊普羅就在監視他,她果然和齊普羅有什麼關系吧。
另一個新的疑問又浮現出來。他一直以為在度假酒店執行暗殺任務那次,白井由羅将消息洩露給警方是有意針對“波本”,想要陷害他,如果早先她根本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波本,她為什麼會暗中通知警方?
不正常的紅暈淡淡浮現在她臉上。白井由羅躺在床上的身體散發出一點熱氣,和床沿邊那股潮氣交織在一起,越發讓她感到滞澀和不舒服。粉紅和蒼白讓她的臉變得像是面臨霜打的桃花骨朵,随時會在槍口下破碎凋零。波本假裝沒注意到她在發熱。
“我們不能好好說話嗎,”白井由羅真的很想說,能不能改天再談。她把手放在被子上,搭在身體兩邊,餘光睨向他的手和那把槍,自然得像是普通交流,“不用拿這東西來裝腔作勢,你根本就不敢開槍吧?遊艇上就那麼幾個人,他們會知道隻有你進過這個房間,如果我不明不白地被槍殺在這裡,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她說中死穴了。這裡的确不适合開槍,但波本才不會讓對方發現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