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是啊。”清漓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又提起了這茬,略有些遲疑地回道。
“那~小小姐現在還想知道嗎?”
波魯薩利諾笑得溫和,但言語間卻又似乎透着不容拒絕的強硬意味。
“現在不是說——”
在波魯薩利諾的注視下,清漓不知怎的沒能說完後面的話,反而不由自主地改口道:
“那個……你要是想說的話,那就說吧,我洗耳恭聽。”
波魯薩利諾又是一笑,擡手從西裝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盒香煙,從中抽出一支置于兩指之間,接着指尖光芒一閃,一縷淡白色的煙氣随之飄散開來。
嗅到這略有些刺鼻的怪異味道,清漓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不管聞多少次,她都對煙這東西的味道敬謝不敏,于是腳下不着痕迹地往旁邊挪了挪位置。
向來細緻入微的波魯薩利諾這次難得的沒有注意到清漓的舉動,點燃香煙後,看着緩緩升騰的煙霧,他默然出神了片刻。
他這半生經曆過太多,生老病死、聚散離合,自己的、旁人的……久而久之,悲喜感傷盡皆淡去,人也漸漸變得漠然了起來。
也或許,是他本身天性涼薄,自然難以為這世上的任何人或事所觸動……
“在這片大海上,死亡是一種常态,無處不在、無時不在,老夫已經司空見慣。
在很久以前,老夫就知道,終有一日老夫也會迎來同樣的結局,所以,對于生死之事,老夫早已不以為意。”
“是,人終有一死。”這一點,清漓也承認。
“這麼說的話,你倒真是看得開呀,這世上能夠像你這樣坦然面對死亡的人實在少見。嗯,反正我是做不到,我覺得我還挺怕死的。”
“不過說真的,你看得也太開了,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和事嗎?
或者是目标、信念什麼的?
你們海軍不都信奉什麼正義的理念嗎?如果剛才我們真的就那麼死了,你不就再也無法實現自己的正義了,難道不會覺得很遺憾嗎?不會感覺這麼死得毫無價值嗎?”
清漓不無好奇地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呵~那怎樣才算死得有價值呢?”波魯薩利諾反問道。
“額,很多啊……”
還沒等清漓想好該怎麼說,波魯薩利諾便又淡淡地說道:
“至于小小姐說的這些,我通通沒有呢~”
“嗯?什麼意思啊?”清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波魯薩利諾挑了挑眉,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放不下的人和事、目标、信念……老夫都沒有呢~就連海軍所堅持的正義,老夫也是持可有可無的态度哦~”
真的假的?這世上真的有人會一點牽挂都沒有嗎?這樣的人生……不會很枯燥無味嗎?
“是真的哦~老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聽到波魯薩利諾的話,清漓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頓時感覺有些不太好,忍不住讪讪地笑了一下。
但随後,清漓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诶,像是身邊的家人、朋友、師長、同僚……那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能讓你放在心上的嗎?”
“這些是小小姐你放在心上的人嗎?”波魯薩利諾反問道。
清漓點了點頭,坦言道:“是啊,這些都是我牽挂的人,而且我知道他們肯定也在牽挂着我。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的那些親友、師長,還有同門,一定都會很傷心的。一想到這些,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就這麼死了,我一定要活着回去見他們。”
一番言語之間,清漓對方才所經曆之事的心有餘悸表露無疑,但波魯薩利諾卻沒有從她的身上感受到絲毫的後悔怨怼之意。
他定定地看着清漓,看着她眼中一覽無餘的後怕、不舍、慶幸和一如既往的坦然。
這個小姑娘的情緒總是這麼清晰,一望到底,就如同眼前這彎清澈的流水,幹淨而純粹,不經意間便會清晰地映照出旁人卑劣與不堪的一面。
但她同時也像這水一般散發着令人眩暈的光芒,溫暖而明亮,不自覺地吸引着旁人的靠近。
說來也是好笑,明明他才是光,可此刻在他眼裡散發着奪目光芒的卻是對方。
所以說,感情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東西。
不過短短半日之間,小姑娘在他心裡的形象與之前已是大不相同——
她不再是隻适合放在玻璃展櫃中精心養護,用來供人欣賞把玩的嬌貴寶石,而是能夠抵禦自行風霜侵蝕,無比堅硬閃耀的鑽石。
雖然兩者同樣耀眼奪目,但其本質卻截然相反。
這樣的變化自然不是源于小姑娘本身,而是他的心緒變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面對任何事,包括感情,都可以一直遊刃有餘,沒想到他也會有心不由己的一天。
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是他過去幾十年來從沒有體會過的,談不上有多好,但卻意外地不讓他厭惡,甚至感到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