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走入紫宸殿西側殿,暖閣之中已經站着兩三道裙钗倩影,她趕緊加快腳步,對着最年長的那位行了個萬福禮,“下官司寝虞韶,見過李淑人。”
李淑人大約四五十歲,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上夾着幾縷銀發,伸出手将虞韶扶起,目光落在身上,明明暗含着打量,卻溫和如春風,并不會讓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覺,“你就是新來的女官吧。我仗着年紀長,觍着臉被你們稱一句淑人,但是在紫宸殿,咱們都是皇上的下臣,一切都是為了伺候好皇上。君王龍體康健,朝堂才能安甯長久,你要将這一點牢牢記在心中。”
“謝淑人賜教,微臣一定銘記在心。”
虞韶話音才落,卻被另一雙柔荑拉過了手,面前的姑娘不過二十些許,鵝蛋臉龐,溫柔可親,笑着贊道:“我還好奇新來的女官是什麼樣的人物,原來居然這樣一位神仙一般的妹妹!難怪皇上喜歡呢!我是司茶月潭,妹妹以後有什麼不懂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就好。”
虞韶笑着應下,卻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月潭句句不離自己的好容貌,又話裡話外都将自己這個新來的女官擺在不懂事,需要人照顧的位置,看着是一團和氣,滿臉熱情,但是這溫和之下卻并不都是一派真心。
“不知道這位姐姐當如何稱呼?”被虞韶提起,一直沉默着的女子才慢了半拍擡起頭,“啊……我是司膳香餘,今年二十一。”說罷,便沉默下去,再沒有别的話。
虞韶見香餘一直站在角落裡,沒人搭話翻到悠遊自在的模樣,便知道她性格如此,當下也不急着與她搭話。隻與熱情的月潭閑話起來,她雖不見得對自己這個新來的女官有什麼善心,但能從這些伺候皇上多年的女官們嘴裡,多聽得一點兒訊息,對于自己卻有極大的好處。
李淑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房中的幾位姑娘,香餘還是一樣的沉默寡言,而新來的小女官——“姐姐伺候皇上多年,一定懂得最多了!”“啊,之前妹妹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果然還是姐姐博學多識。”“妹妹第一回當差,心中惶恐,還請姐姐多教教我……”李淑人看着那丫頭,不過三言兩句甜言蜜語,就從月潭那兒哄去了不少消息,心中失笑,這丫頭倒是個難得聰明的。
不一會兒,便見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報信,“方公公讓先準備上熱水,小廚房也備好姜湯,京郊大雨,今日晚膳先往後推一推,皇上回來先沐浴更衣。”
殿中衆人一時之間都忙碌起來,香餘二話不說先回了小廚房,月潭也喚了兩個燒水的小太監急匆匆地去準備熱茶湯,李淑人則指點着站在原地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虞韶:“伺候黃桑沐浴更衣,夜晚安寝,午後小憩,都是司寝的分内之事。”
虞韶感激地對着李淑人點點頭,連忙跟着擡熱水的小太監下去準備。
穿過幾道屏風,紫宸殿後殿裡是三丈見方,開鑿而成的浴池,從京郊溫泉湯山上引入的活水,從浴池四角的龍首中傾瀉而下,蒸騰起溫暖潮濕的水霧。整塊白玉石的池底都被水汽氤氲得朦胧。
皇上不愛浴池裡飄着花兒朵兒惹人心煩,因此太醫院調配而成的靈芝香葉,都被封在四四方方的布包裡,隻挂在池邊的玉旋鈕上。虞韶将九袋香草包一一系好,雙頰已經被溫暖水霧蒸得發紅。
在皇上面前汗流浃背可十分不雅,虞韶趕緊去小隔間脫下身上略顯厚實的小襖,隻留下單薄的月白色細绫衣。接着,便聽見殿外的太監們,一聲比一聲高亢地傳報:“皇上駕到——”
趙煜裹着初冬的寒氣大步入内,撲了虞韶一臉,蕭瑟的冷意将室内的溫度都壓低了幾分。“微臣參見皇——”
虞韶才剛彎下膝蓋,便被趙煜捉住了雙肘擡了起來:“你來紫宸殿了?”
擡起頭,正對上狹長上調的鳳眼裡明晃晃的笑意。趙煜似乎是一路從雨中奔襲而來,身上玄色衣衫濕漉漉地往下滴着水,腰間還挎着入鞘的長劍,額前沾着幾縷淩亂的碎發,眼眸卻燦若寒星。對于不染纖塵的帝王來說,這樣一副模樣可以算得上是狼狽,但卻是難得的少年意氣。
一滴雨水順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淌下,落在虞韶的掌心,她心中一跳,連忙從趙煜手中掙開,“皇上淋了雨,微臣先伺候您沐浴吧。”
趙煜的目光在虞韶微紅的耳垂上停留了幾息,好整以暇地張開手臂。虞韶的指尖捏上帝王腰間的蹀躞玉帶,紐帶被是墨玉雕刻而成的小龍,活靈活現,精巧非常,但是卻給虞韶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她摸索着機關,卻始終不得其法,記得額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