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煜看了一上午的折子,總算讓折子堆成的山削去了一個山頭。再過不久就是新年,昭元十六年也走到了尾聲,趙煜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梳理着今年朝堂中發生的大事:
戶部農事官呈上來的新糧種已經在京郊的莊子上試種了夏秋兩期,收成都不錯,年後要着手在北方推廣;
江南清理世家的動作不小,不少地區都有官職空缺,來年春闱要好好選拔些清正廉潔的人才派往擔任父母官;
閩浙總督上折說新研究出造船方法,自己隻讓戶部撥了銀子,隻看圖紙終究不足,什麼時候也該去實地看一看……
還有禮部那些老酸儒,每年年底折子上就是老三樣,中宮空置,後宮凋敝,國無儲君。他們在前朝恨不得自己做個宵衣旰食的君主,好為自己賢臣的履曆增光添彩,在後宮卻又盼着自己向着前朝末帝看齊,年年都生下七八個孩子,實在是兩面三刀地可恨!
軟底繡花鞋踩在地毯上,腳步聲輕緩柔和,來人輕聲呢喃着:“皇上怎麼在禦案上就睡着了,方公公也不勸着點兒嗎?”
趙煜勉力才壓下迫不及待翹起的嘴角,是了,一整年的忙碌和疲憊中,至少還有這樣一位好姑娘,一想到她都忍不住讓人心情舒暢。趙煜不但沒有睜開眼睛,還故意調動内息,僞裝成呼吸遲緩的沉睡模樣,好奇地想要看看虞韶這姑娘會做些什麼。
虞韶從室内抱來一床毯子,輕輕搭在趙煜的肩上。男人的身量很大,即使睡着也像是一隻蟄伏的猛虎,隻是此刻猛虎微微皺着眉頭,收起淩厲的爪牙,難得在沉睡中流露出脆弱疲憊的姿态。
男人骨節分明的長指中還夾着毛筆,連墨水染髒了龍袍都恍然不覺。虞韶動作極輕極緩地輕輕擡起男人的食指将毛筆取出,洗淨,放好,趙煜卻依舊一動未動。
“睡得這麼沉?”虞韶心中納罕,又覺得有些好奇,趙煜在她面前永遠都是無所不能的帝王姿态,他的吻是強勢的,就連同睡一榻的時候,握在自己腰間的手也像是護食的猛獸。虞韶從未見過趙煜這般不設防的模樣。
她試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趙煜閉上的雙眼前晃了晃,帝王連眼皮都沒動一下。虞韶放心了,才用指尖,一寸一寸地靠近,最終輕輕地點在趙煜的眉心,小心地想要拂去帝王皺起的眉頭,“你都是九五之尊了,還把自己折騰得這麼辛苦嗎。都讓我有些情不自禁地心疼起來了……”
指尖一緊,竟是被人握在了手中,虞韶吓了一跳,擡起頭卻對上趙煜含笑的鳳眸,頓時意識到趙煜根本就沒睡着,是故意等在這兒逗自己呢!
“要不是今日意外聽到阿虞的真心話,朕竟然還不知道阿虞居然對朕如此關心。”趙煜長臂環過虞韶的腰肢,将人安置在了自己的膝頭,從後背将她抱了個滿懷。
虞韶的一顆心卻還在驚訝與後怕中徘徊,天知道她差點就說完了那後半句話:帝王注定多情,而自己還背負着爹娘和姐姐的期待,縱然一時心疼,卻不能真的沉醉在帝王虛無缥缈的寵愛中。
還好趙煜及時醒來,虞韶用手按着胸口,感受着怦怦跳着的心髒,暗自警醒:這裡是皇宮,有些事情隻能永遠埋藏在心底,禍從口出惹來的麻煩帶來的巨大代價,絕對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怎麼不說話了?是朕突然醒來吓着你了?”趙煜的吻輕輕落在光滑的頸側,虞韶覺得有些癢,輕聲笑着避開,卻回過身子,用手臂勾住了帝王的臂膀,含嗔望着他:“微臣好心關心皇上,卻沒想到皇上是在這兒等着看微臣的笑話呢。下次皇上再睡着,微臣可不管您了!”
趙煜愛極了虞韶在自己面前使小性子的模樣,初見的時候她瑟縮怕人得很,如今卻像是熟悉了主人的小狸奴,時不時地揮舞着爪子故作兇狠,拍在身上确實軟綿綿的肉墊。趙煜低頭含住櫻唇,用毯子半裹着人抱着就往内室走,“虞大人可不能抛下朕不管了,用完午膳正是犯困的時候,陪着朕再睡一覺吧。”
鬧了一個中午,午覺是沒睡上一點兒,虞韶的内襯裙卻被揉得皺皺巴巴。幸好冬日裡衣服多,放下石榴裙恰好蓋住襯裙上的痕迹,虞韶才能勉強體面地出門。趙煜還拉着虞韶的手想要再親近,虞韶卻伸出手在他肩上輕輕推了一把,“皇上可别再為難微臣了,再這樣下去,旁人口中我都要變成那紅顔禍水的惡人了。”
趙煜嘴角微壓,眉眼間湧上一層淡淡的戾氣,“可是有誰在你面前渾說了什麼難聽的話?”
虞韶卻若無其事地搖搖頭,“皇上誤會了,微臣隻不過随口一說罷了。有皇上在,又誰敢亂嚼舌根。朝政繁重,皇上還是快些起身吧。”
虞韶伺候着趙煜淨面更衣,這才端着水盆退下。她一走,趙煜臉上僅剩的一絲溫和也消失無蹤,“方聞,去查查,今天上午朕去大朝會的時候虞韶都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皇上,可奴才看着虞大人面目如常,并不像是受了欺負的樣子,或許真如她所說隻是随便打趣的一句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