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母很淡定:“我在樓下扔垃圾碰到了,多年不見,正好借蔣老師的面子再團聚一回。今天看他還挺禮貌,比我想得好多了。”
朱妏妏一針見血地看透本質:“你是把人先判成最低的,而後看人家比期待值高一點點,又心生希望憐憫了。”
朱母揪着洗碗巾擰幹水,又去給洗碗機充電,看着餐桌前對桌相坐的兩個男人。
朱母低聲細語朝朱妏妏說:“那又怎麼樣,媽媽不想把看着長大的孩子打成壞人。而且你知道嗎,今天新聞……”
朱妏妏鮮少看社會新聞議題。
淡淡地瞧着母親如何掩飾她前些天說蔣鶴賢壞話,而産生的負罪感。
朱母最後一抓頭發,隐隐惱怒:“我前天晚上夢見蔣老師當初提點我的時候了,醒來就有點想哭,不知為何他的最後一點血脈就這麼不争氣,明明當初好好順利畢業也是個優秀子弟。”話裡歎息意味深重。
朱妏妏不再說話了,拿紙巾擦擦朱母的眼角然後走出廚房。
席間的氣氛其實還行,多數圍繞在蔣鶴賢這些年的近況上問了一遍又一遍。
朱妏妏埋頭雖不吭聲,耳朵不受控制地把蔣鶴賢清淡的聲音,聽得仔仔細細一字不漏。
她想自己有些懷抱着惡意,來聽他這幾年多潦倒。
或是看蔣鶴賢如何為面子而虛僞妝點。
都不曾想,蔣鶴賢毫無隐瞞散漫生活的想法。愣是聽得朱母朱父臉色從期待到一點點鐵青了下去。
說蔣鶴賢變了,他那日對她極盡嘲諷是從前從不曾發生的。
說蔣鶴賢沒變,他在個人人生态度上仍是這麼無所畏懼。不在乎他人臉色會不會轉青,就自顧自地随性生活也不怕人背後指點。
讓人仍舊心生抓狂。
想揪着他的衣領,問一句他憑什麼堕落的如此心安理得?
而蔣鶴賢大概還會用那張平靜的臉,像現在這般擱了筷子回答:“這些年跑的地方多,居無定所也沒個固定的工作,就這麼混過來了。”
朱母收拾了下僵掉的臉色,還試圖給他說幾句好話圓場。畢竟在場的還有談言民,這很可能看笑話的準女婿。
她臉色到底陰了一會,好容易才正正經經地勸導:“你也老大不小了,将來成家,一定要有份好工作才能不虧待女人家。你看言民,他順利連博畢業後就一路很受賞識,如今薪資也不錯,剛好和妏妏處得來。大家夥兒眼界相當,職業相當,不是挺好的麼。”
蔣鶴賢這才瞥了朱妏妏一眼,最後才看到對面和他對望的談醫生。”
他略一停頓繼而微笑。
他按捺脾氣的時候看起來就格外的平易近人,雖說笑不達眼底,至少話說得優雅動聽得體圓潤。
加之這人大概是再“混”也不做風吹日曬的苦力活。
蔣鶴賢皮膚仍是那麼細皮嫩肉,在屋裡的光線竟看着比談言民這坐辦公室的,還細膩光滑。
“實不相瞞,上一回看見朱妏妏和談先生二人,就覺得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果真不是錯覺導緻。”蔣鶴賢稍微想了想,才又說,“朱妏妏沒有跟你們二位說這事吧。”
豈止是朱妏妏沒對父母談那天派出所偶遇蔣鶴賢。
就連談言民那,她都沒提過這茬。
這會談言民不等朱母放話,就接過了朱妏妏的話,主動替她作答:“我那天也沒認出蔣先生。”語氣稍帶揶揄,“竟沒想到今天收拾一番,和那天有徑庭之别。”
這話一出,朱母朱父也頓失興師問罪之念,心想那天大約蔣鶴賢又在哪個不倫不類的場所,談言民言語含蓄,倒是看在未來嶽父嶽母的面上留了一分情面。
蔣鶴賢毫不動氣,隻抿唇笑看着談言民,淡然說:“你和朱妏妏是相親認識?”
談言民被問得怔了怔,不悅之下不禁蹙起眉頭。
朱妏妏直接把瓷白的碟匙向前一推,動作不輕不響卻不容忽視。
見蔣鶴賢看了過來也不留客氣的餘地,朱妏妏說:“他和我中學就認識了,大學時更是拜訪過我奶奶八十大壽,我家裡人都知道談言民。”
蔣鶴賢臉色直接一變,好半天才稍微回轉了尋常神色。
有一會沒做聲,他又不給别人插嘴的空隙而壓軸說道:“早知道你會護着的人是醫學專業的,那我當年也考個算了。”
朱妏妏說:“你的分數是夠了,但考進了也要看能不能畢業。”
談言民心下猜對了幾分蔣鶴賢肄業的不光彩事迹,便沒再把他當對手而戒備稍松。
此刻聽朱妏妏維護自己更顯高興。
談言民面上卻一點不顯喜怒地微微笑道:“妏妏,話不能這麼說。人各有志,也并非隻有做醫生才有大出路。”
蔣鶴賢反倒笑起來,輕輕拍着手朝朱妏妏說:“我現今的地位的确比不上你了,以後還是少反嘴為妙。”
朱妏妏也沒中計,直接說:“在我爸媽面前你這麼說,私下裡你也表裡如一就好了。”
蔣鶴賢靠着椅子:“那也要看你給不給我和你對話的機會。當然照你說的,我這泥潭中人,自是配不上和青雲上的人說話,畢竟這叫雲泥之别,而我是那個該感到羞恥的泥。”他反笑,“對不對。”
除了蔣鶴賢這種如此厚顔無恥的人,朱妏妏再沒看見人能把上述話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以至于蔣母聽了都微微色變,飯桌後把朱妏妏數落一通:“怎麼能把我們私下的話當面說給人聽,這不是顯擺自己,故意招恨麼。”
朱妏妏向來不是這種主動攬恨的人,偏偏對方是蔣鶴賢,誰能沉住氣。
她都忘了是哪時的脫口而出,竟然被蔣鶴賢記恨在心當面告狀。
朱妏妏累不從心,想先行結束話題,過了會才說:“下次别請他回家吃飯了。”
朱母闆着臉說:“你在公司可不能這麼任性,和人交際絕對不能偏激,萬一站在你對面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就是某高層的孩子,你得罪了人家可怎麼辦是好。”
朱妏妏不自覺撒嬌:“我在外面也不是這樣。”她停頓,“就對着蔣鶴賢而已。那又怎麼了。”
朱父也晃悠進來告知兩個年輕男人要走的事,順帶着吃片蘋果補充了句:“你知道蔣鶴賢爛泥扶不上牆,那也隻能私下說,态度要謙卑。今天不知道你為什麼吃了槍藥似的,跟人那麼犯沖。”
朱妏妏反過來被父母教訓了頓,頗感無奈而無力。
她委頓着精神氣輕聲應答:“知道了。”
朱母看她受委屈,也不覺維護自家孩子而指責朱父:“那蔣鶴賢我看今天也夾槍帶棒的,也不看看是在誰家吃飯。”
朱妏妏不敢再說别讓蔣鶴賢來吃飯的事,悶悶地踢着拖鞋直接出屋。
身後朱母見朱妏妏走了,才把态度柔和了點暗地裡對朱父說:“其實我今天請蔣鶴賢來家裡吃飯,也不單單因為心裡有愧……”
外邊玄關處,兩位男人眼看着一前一後要走,朱母忙跑出來要送他們一程。
談言民連連擺手叫她别忙活,并從懷裡掏了張紙,遞給她,“伯母,下次我再來拜訪您。這是我媽媽寫的一份購房書,隻在剛起草的階段,裡面詳細寫了将由我們男方承擔百分之七十的費用,你們看好不好。”
七十這個數字用鉛筆所述,上面有橡皮屑的痕迹顯然是塗塗抹抹過幾次。
朱母随意掃了眼便收入囊中,微笑道:“當然好,容我和你伯父商量商量,回去給我帶句話,你們辛苦了。”
蔣鶴賢原先穿了鞋還在牆邊等,這會聽到婚後購房一詞,當即在嘴角挂了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等到談言民也一并來乘電梯,蔣鶴賢問了句:“婚期定了麼。”
談言民笑得低調而從容,掃着蔣鶴賢淡下的笑容,說:“初步定在今年十月,到時來參加我和妏妏的婚禮,會給你這位哥哥發喜帖的。”
蔣鶴賢略皺眉:“我倒從來沒聽人說過覺得我是她哥哥的。”
談言民說:“大約是你忘了吧,我也是聽伯母說,曾經覺得你倆是兄妹,在外頭互幫互助的。”
至此,二人的氣氛突然變冷。
蔣鶴賢雖然沒從談言民無懈可擊的笑容裡瞧出敵意。但也知道剛才他臨行的那番婚房一話,并非臨時之意。
正如朱父朱母覺得今天這頓飯百般奇怪。三位年輕人刀光劍影,争鋒相對不見血色。
蔣鶴賢和談言民即便素不謀面,一句句卻都刻意說給彼此聽似的。
但朱母也沒覺得不好。
她同樣不覺得談言民會因此燃起勝負之心。
因為在她心裡,沒了蔣老師,蔣鶴賢的個人條件,和談言民比都不要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