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阻止不及:“好歹帶把傘,外邊雨這麼大。這估計是引擎問題,不好弄。”
蔣鶴賢早下車去了,聞言隻朝這點了個頭示意,沒讓司機下車,徑自朝車頭那走去。
朱妏妏這時才一激靈,找到自己的聲音,抄了手邊的傘遞給司機:“我們下去麼?”
司機朝她搖頭:“朱小姐,我下去就成。你在車裡待着,外邊雨太大了。”
然而沒等司機下車,那頭蔣鶴賢早就擦着頭發衣服的水又折返回來了,看他神色淡然得很。似乎這種問題對他而言不過是再小不過,不必挂心的小事。
“好了,應該可以發動了。”
待到他曲着身子一整個窩進座椅。
外邊夾雜的冰涼風雨也随之撲向朱妏妏。一點一滴地滲透進皮膚。
蔣鶴賢不緊不慢地将自己收拾幹淨,連眼睫上沾染的水珠都一滴不剩地擦幹燥了。
隻有一刹那,他忍着不适般微一搖頭,擡眼轉瞬和凝視他的朱妏妏對上目光。
朱妏妏無聲地問:“傷口又疼了?”
蔣鶴賢垂目片刻,然後才擡起眸子向她輕輕點了個頭。
朱妏妏又說:“帶藥了麼?”
他搖頭。
朱妏妏翻騰着自己攜帶的小包,終究叫她摸了平時生理期常吃的止痛藥來,估摸着也大概能用就遞給了他。
蔣鶴賢微笑向她翹起唇瓣,卻沒急着将那闆藥拆開來就水吞服。直至送他到了醫院下車方回了句:“我暫時拿着了。”頓了頓問,“你平日頭疼?”
朱妏妏一時間摸不透他的意思,想了一會才把手揣進衣服袋子裡,回:“我身體挺好,你不用多想。”
目送蔣鶴賢高大長瘦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大樓。
朱妏妏忽覺他與醫院相關的記憶,竟然數不勝數。
司機早已在車上摸着頭等她返回,像終于透了口氣能在背後說人,搖頭歎息了聲:“早上剛看見這蔣鶴賢的新聞圖,沒想到小時候那麼衆星捧月,長大了被寫得那樣不堪。瞅着人也倒不錯,怎麼新聞裡淨扯他退學的事了。我看啊,有這種家世背景的人不讀書也沒事,反正有家底兜着,怕什麼呢。”
朱妏妏這三天都忙着和主管簽合同的事,沒工夫瞧眼新聞。
聽了司機的言語不免怔了一回,回公司見主管的途中,趕緊翻檢關鍵詞。這才看見那條寫蔣鶴賢靠裙帶關系進入公司,極盡侮辱的文章從頭看至尾瞧了一通。
字裡行間充斥着對蔣鶴賢這位空降兵的不屑。還順勢附載他頭纏紗布還不減清俊的照片,添油加醋說他外貌出衆,為情惹事,雲雲引人遐思的多餘手筆。
多半是收錢寫報的槍手,才能如此無所畏懼。
滿篇嬉笑怒罵,将蔣鶴賢沉寂已久的往事再次鬧出水面。
主管尤其看重小包裡的懷表,私下贊揚兩句朱妏妏也就完了,又見客戶航班因天氣推遲,乘勢帶着她同那些滞留的貴客一道在外頭吃了飯。
朱妏妏回家之後,躺在床上,才得以有喘息的時間。
連鞋也來不及脫,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她又将那篇文章翻閱出來潦草讀了一遍,找出久違的蔣鶴賢号碼,卻遲遲難下手。
因此屏幕上忽然閃動“蔣鶴賢”三個大字,她的喉頭險些跳出激烈躍動的心髒來。直到緩和情緒,接了那段電話。
她語氣依然在平靜下藏了細微的顫動。
這下蔣鶴賢成了愣住的那位,遲遲沒開口。直至朱妏妏喂了第二聲,他才低沉說道:“我以為你不會接。”
朱妏妏嗯了一聲,也沒說别的:“我是朱妏妏。”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逝,耳邊一時間毫無動靜。過了十幾秒,那頭才傳來第二聲:“我是蔣鶴賢。”
朱妏妏本想說你有事麼,又覺太冷酷無情換了口風,改為朋友之間最常見的身體問候:“你今天淋了雨,聽嗓子好像啞了點,現在感覺還好麼?”
蔣鶴賢聲線仍是平穩:“我還好,剛到家量體溫。”過會又說,“感覺是要發低燒了。這幾年不知怎麼的身體素質差了許多。”
朱妏妏聽他口氣玩笑,也不禁帶了點揶揄:“你再多喝點酒,反正你覺得沒影響。”
這話出口,方知又被蔣鶴賢帶進了坑裡去了。竟然在這個話題裡隐隐生出了些許暧昧和親昵來。
朱妏妏抓着手機的五指不禁緊了兩分。
相較之下,蔣鶴賢的心情顯得愉悅許多,忍不住咳嗽中帶沉沉的笑,嗓音低柔。
即便沒見着面,也感覺他面上表情舒展:“你的藥還在我這,我找個時間給你送來?還是,你到我家來拿。”
朱妏妏荒謬于他連一盒随處能買的藥都分得那麼清楚。
她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還沒停歇。才說:“我說做朋友不是這個意思,你也不要太拘束了。”
蔣鶴賢那端微微斂住氣。
原以為會從他嘴裡吐出什麼反擊的詞句,結果,他隻不過輕描淡寫地扯了另一個話題。
“還有把傘,我看不是你的吧,是你們公司那位司機的。我拿了不好,待會九點左右給你送過去。”
朱妏妏忙打住,那會子她父母才剛要睡下看電視,她實在不想他再來碰上。
又說不出這話,朱妏妏隻得硬着頭皮應了:“我吃完飯去拿吧。傘就行了,那藥又不是稀罕物。”
蔣鶴賢松口氣,轉身在窗戶邊看着被雨幕包裹而模糊不清的城市馬路:“随你的時間吧。”
其實朱妏妏也能另約時間再拿不遲。但她不是個拖延的個性。
想着今晚拿了就明早能給那司機送去,省得時日一久,人家司機轉頭忘了此事不肯收,反倒她們欠了他人情。
朱妏妏年歲越長,也越發現心眼多不是壞事,甯可别給人留話柄也别把人想太好。
她也不信那司機今天好心載蔣鶴賢一程,是沒受主管的指令。
隻不過芸芸世界,每個人都是隔着層薄紗交往。有時别要計較,反而能相處得輕松快樂。
朱妏妏難得趁避開高峰期開了回車,待到蔣鶴賢開門請她進入,蔣鶴賢正沐浴完畢,擦着半幹的頭發出來。
水珠一滴一滴還在他的耳梢,蔣鶴賢随意瞟了眼她的行裝:“你先進來吧,我洗澡剛洗一半。”
朱妏妏不覺蹙眉:“你直接把東西給我不行麼?”
說着,蔣鶴賢卻拉上了她身後的門闆。
朱妏妏隻得從了他的意思先穿鞋進屋,掃視一圈屋内一塵不染的環境,最後瞟過廚房正在蒸煮的湯鍋。
蔣鶴賢把電視打開,而後看着她,說:“我正要點外賣,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朱妏妏婉拒,卻道:“你不是鍋裡還煮着東西麼,怎麼點外賣。”
蔣鶴賢看了眼廚房:“那是待會要給蔣董事長送去的。”
朱妏妏那一刻心底不知道該纏繞着何種錯綜的滋味,如同新聞上滿篇訴斥蔣鶴賢“谄媚逢迎”,印證入現實。
這麼個并非嫡系隻是偏系血脈的無業子弟,似乎完全沒看見他被罵成什麼樣,仍是那副姿态随便地言行出入。
看不懂他。
朱妏妏在沙發上且坐了一會。聽見鍋叫,而蔣鶴賢還沒現身,不由進入廚房給他把火關小。
再一瞅裡頭,各色佐料鹽糖都還未放。
她先還不管這些,隻把火轉小了再自顧自地回去看手機。
緊接着她卻忽視不了蔣鶴賢還沒出來的磨蹭,少不得再入廚房,見湯汁都要收幹了,趕緊将這道菜最後的步驟添上。
待她完成這一切關了水龍頭,洗完手擦幹。
扭頭不經意卻看見蔣鶴賢抱着手,倚靠在門邊看着她忙活。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熟悉而遙遠的雨聲拍打着堅韌牢固的窗玻璃。
那聲音帶着讓人沉默的氣息。
仿佛他倆還在當年那座學生公寓。廚房煙火缭繞,他也是這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