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不想打擾談言民和朱父,坐在外間一處接水機邊看防患雜志。
起初,朱妏妏以為是太神經緊張,把所有近在身邊的男聲都聽成了是蔣鶴賢。
直到兩三分鐘後,她悄然從雜志裡擡眸。
那男人也正好與老者交談完畢側過臉。
剛一對上目光,朱妏妏就掀回鋒芒。眼還繼續瞧着那些圖文并茂的排列文字,心卻不知飛往哪去了,忽上忽下地不能平靜。
沒想到隔着飲水機的那一方,交談聲停止。随後蔣鶴賢起身的小動作聲音不斷,衣料摩擦間聽見他對那老者說:“徐爺爺,這次和我一塊合作的還有一位姓朱的女士,我介紹你倆認識。”
朱妏妏再不能越性不露面,她索性直起身,朝那白發蒼蒼的老人點頭問好。聊了幾句感覺對方和藹親切,不似往常電視裡所見的嚴厲苛刻。
距離那次見面已經過去快一周了,朱妏妏這頭還沒拿到朱父最後的檢查報告。
而蔣鶴賢也沒像談言民講得那麼恐怖。
自始至終除了工作交接,别無聯系。
朱妏妏一會猜測這兩個男人是不是私下有聯絡,一會回味談言民提到蔣鶴賢那幾句話,态度不如尋常。
她腿仍交疊在一塊,膝頭的書卻一個字也沒再看進去。
房間這時聲音響起,小護士溫柔娴靜地走到徐老面前,對蔣鶴賢說:“到徐老了,蔣先生你也進來吧。”
談言民在後頭攙着朱父出門,與小護士打了個照面:“那我先走了,老師有什麼事,你随時打我電話。”
餘光掠過蔣鶴賢,談言民照常神色平穩。隻不過視線擴大到朱妏妏這一端時,不由破了功,挑眉低聲問:“你來了,給我發個消息我也能把你帶進去,一個人坐外邊等多無聊。”
朱妏妏将聲音也放得很輕,生怕影響到這幽靜的氛圍:“我不想打攪你們。專家怎麼說?”
談言民展露出輕松的笑來,這是這幾天來最發自内心的真誠:“照目前出來的結果看都沒大問題,就看最後一個結果了。就算不慎有,也是老師最拿手的手術,切除就沒問題了。”
朱父因為這不争氣的身體還是悶悶不樂,皺了半天的眉毛在這時展開。
他從看見蔣鶴賢那時起就睜大了眼。等他們進去了,朱父的神思也有所拉回,沉着聲問:“剛剛那是蔣鶴賢……”
被朱妏妏和談言民忽視的話題防不勝防地揭露出來。
還是朱妏妏嗯了一聲,趁早結束這沒完沒了的談話:“這地不适宜說話,我們先出去吧。”
因那畫面對蔣鶴賢實在不利,她了解朱父的為人。談言民在這為他的健康忙裡忙外操心操力,對比蔣鶴賢胳膊肘往外拐,朱父那敏感又不太大度的小心眼難免會锱铢必較。
她不想朱父再在面前說蔣鶴賢的好,更不想再聽朱父老生常談地比較蔣鶴賢,談言民這兩位年齡适當的同齡男人。
一直等到他們三個慢慢進了電梯,朱妏妏依然感到蔣鶴賢進門前最後的那道目光。
黏在身上像深深的利劍,幾乎能把她胸口的心髒。
果不其然,一出這座大樓,和談言民揮手辭别。朱父就忽然叫停朱妏妏:“等等,我要和蔣鶴賢聊幾句話。”
朱妏妏騰升起不好的預感,欲勸忽止。她們才下來沒多久,後邊就也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顯然蔣鶴賢是專門隻身一人下來找他們,偏偏又在看見朱父等着他時,動作躊躇。
朱父未等蔣鶴賢理好心緒,先一步撇開朱妏妏的手。
蔣鶴賢還算冷靜,瞧着朱父點頭,“伯父。”
朱父極為的心平氣和:“你也看到了,我這一陣子病情不太穩定,都是妏妏和民民這兩孩子跳上竄下給我忙活。我這人命不好,正值壯年就早早生了病,現在還有并發症的風險,妏妏為我着實忙壞了,至于她和民民的事,你也看見了,不管以後她倆成不成,關于妏妏的情感生活,你都别胡亂傳播出去,答應伯父。”
蔣鶴賢那七竅玲珑心還不能聽出朱父話裡的諷刺,那才真叫邪門了。
蔣鶴賢眸色裡的光亮起伏不一。終于微一揚了揚唇。這時他還很講究朱妏妏在場,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能說:“伯父,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朱妏妏拽了拽朱父的袖子:“爸爸,咱們先走吧。”
朱父沒理睬,近來他尤其留心街裡臨坊對他家的議論。思來想去,隻覺得面前這人是街坊鄰居最容易獲得八卦的來源。也不去思索蔣鶴賢的真實為人了,這會一股腦都說道:“說實話,你這孩子的品性我不大清楚。”
蔣鶴賢稍微歪過腦袋瞧着朱父,面色說不上好看或是難看,插兜道:“我也想知道,我在伯父心裡是怎麼個人。吃裡扒外?爛泥扶不起牆?”
朱父蹙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必給我潑髒水。”
朱妏妏拉着朱父的力道愈發加重。
可恨的是蔣鶴賢這麼自輕自賤了還是笑容不減,越看那笑越像在紮朱父的心:“伯父,你身體不适,其他的話我就不說了。畢竟我不像你,心裡想的話和嘴上說的話永遠不能是一套,我該學習你……”
“蔣鶴賢。”朱妏妏利落截斷他越來越過分的言語,趁朱父沒回過神,獨自攬下火力,瞧着蔣鶴賢,數秒鐘後說,“你能不要這麼咄咄逼人麼。”
蔣鶴賢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等朱父回味過來蔣鶴賢話裡深意,還有些不敢相信,蔣鶴賢是在奉承他還是在譏嘲他。
而朱妏妏剛收到蔣鶴賢一的短訊時,朱父尚揉着眉心自嘲:“腦子都不好使了,聽不懂别人的話了。”
點開蔣鶴賢的信息,他的文字和他離去的背影一樣冷冰冰。
“放心,我記得和你的約定。”
朱妏妏不回,那頭等待一會更變本加厲地來了條:“你也會在談言民面前對他這麼拉偏架麼。”
朱妏妏直接關機。
後座的朱父半躺在車用被子裡,聲音聽着頗感無力,十句裡有八句離不開蔣鶴賢:“我們是和他不親近,但也沒想到,他真是一點不關心,反而給别人獻殷勤。”
朱妏妏實在聽不過去,眉心深深地蹙着,難以解開。不願重話示人讓父親傷心,又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語氣,指責裡帶着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維護:“爸爸,你從小就教導我那麼多道理,其中有一條就是不知者無罪。何必還要把欲加之罪強加到别人身上去呢。”
朱父被女兒無端嗆了聲,說不過也不占理,隻好停頓:“這個别人是誰?”
朱妏妏拿手攥出了濡濕汗意才肯松開,擦幹淨掌心,一手扶着方向盤,一腳踩油門,深深吐出口氣放緩了語氣,婉言道:“别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專家不是說你挺好的麼。”
朱父是有情緒遷怒于人的小心思,可在女兒面前不肯承認,還要強嘴:“那是對專家來說,在他們眼裡,開膛破肚當然不算什麼了,我要是個健康的人,做個開肚手術也沒問題。偏偏我是……唉。”
朱妏妏一時也不願遷就朱父,挑明話道:“你剛才揪着蔣鶴賢不放,不就是因為看他沒替你操勞,心裡不痛快了。可爸爸,蔣鶴賢根本不知道你病情浮動的事,你這也要怪人家嗎。”
朱父被堵得說不出話,轉頭看着外邊陰沉沉的霧霾,好久才憋了句:“剛剛還向着我說話,一到咱們兩個人,你就說我的不是了。”
朱妏妏低聲:“我總不能在别人面前指責你呀。”
朱父一想這倒也是,一路回去父女倆再沒說話,總算回了家氣氛才好點。然而關于今天這場不大不小的争執,讓朱母知道肯定又不得安生,二人不約而同選擇沉默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