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閑拉旁扯了幾句漸漸切入正題,先問:“你何時能正式返工,家裡若是有困難可以及時上報,我司向來尊崇人性化管理,我們這些領導階層都不會視之不理。”
若是主管前些天将這席話告知與她,事情便會朝不同的進程發展。
朱妏妏轉念又想,這位主管是名披着羊皮的狼人。
如今朱父的醫藥住院費有了着落,不必被迫和主管這類尚不知底細之人與虎謀皮,倒算陰差陽錯躲過一遭。
然而朱妏妏沒法為這種用父親生病而換來的塞翁失馬而慶幸。
即使站在主管辦公桌前頭,頂着她赤裸裸亮晶晶的目光。
朱妏妏仍舊平靜點頭。不露一絲劫後餘生的破綻:“目前已經脫離危險了,謝謝您和其他領導的關切。”
主管見她這麼一說,便樂得轉開了聊天主題,這才真正進入今天的核心内容,雙目如炬。
“小陳被停職帶走的事你也聽說了,匿名檢舉很難查出背後那人是誰,但名聲一旦傳播開了就益發不可收拾。我們公司也是被這封信架到了騎虎難下的高位上。事出在我們部門,我作為主管應當首責,此後來我這調查的次數隻多不少。一些項目的處理,你們和副主管商量着看便是。”
朱妏妏聽得心裡砰砰直跳。
果不其然,她那段日子總覺黑雲壓寨風雨欲來的氣勢并非錯覺。
主管見她沒做聲,一聲輕笑,叉着腰慢慢晃着高跟鞋走出來。站在她跟頭還超出了半個頭。
她居高臨下地窺伺朱妏妏的丁點神色變化:“你這小姑娘還真挺有意思,我都這麼明晃晃地把你身邊的潛在危險摔你臉上了,你還一點不表示。是吓得說不出話了,還真是泰山崩于頂還面不改色?”
朱妏妏方才直起脖子笑笑:“容我多問一句,您想問哪些方面。”
主管将手反撐桌面,随便倚靠桌沿,道:“這些調查組的人不會上門找到你家,但你一上班就難免落入他們的獵捕羅網,畢竟咱們公司上層的人,向來信奉無風不起浪的事。我看你氣色不好,想必是這半個月累着了。倒無對你私生活探究的意思,就想給你提個醒。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受人诽謗,但你多少留個心眼,别給人落口舌是非。至于其他的,我信你這張嘴。該說的時候必不會保持沉默。而不需你開口時你也會借别人的口來發聲,對不對,妏妏?”
朱妏妏颔首微笑着,慢慢退到外邊。
一經出門,就被譚琦玥和海倫兩個姑娘使着眼色,躲到外邊說私話。
譚琦玥先拉着朱妏妏唠了七七八八,聽說她家出的這遭子事頓時把手絞緊了,不禁數落朱妏妏不向她倆求助,硬生生一個人自己扛。
她埋怨,“早說呀,我和海倫立馬買個水果籃和一大束鮮花去瞧叔叔了。叔叔現在在哪家醫院病房裡,我們一下班就趕過去。”
朱妏妏忙攔住:“問過醫生,還得十天半個月的重症監護室觀察。”
海倫和譚琦玥都沒想到她爸竟病重至此,面面相觑。
海倫率先捂着嘴,發誓保證:“這麼大事兒你不說,想必你有自己的想法。放心吧妏妏,前幾天那大嘴巴徐姐還來打探你的消息呢,我們都沒告訴她。”
朱妏妏莞爾:“徐姐人是好的。”她也不否認徐姐那嘴常常便洩露軍機,順着三人的話頭,拉住了琦玥海倫的手,“這陣子多虧你倆替我傳各種消息。”
譚琦玥雙手環胸,暗地裡給她挑了挑眉頭傳遞眼波,湊近掩着雙唇洩密。
“我前些天剛聽見,那姓陳的收拾東西前,去了趟主管辦公室,好像說了幾句什麼他太沖動了不應該,我估摸着他一直找你呢,你可千萬别搭理他。”
朱妏妏點點頭,再被問起朱父的病情時她也隐瞞不了,索性将父親十年前就患病一事說了出來。
譚琦玥皺着眉一副苦臉相,幽幽歎氣:“我老媽也愛抽煙,害得我天天吸二手煙也愛上了抽煙。看來我必須拉着她一塊去醫院做全身檢查。”
下了班,朱妏妏緊着趕往醫院。
途中發生一個不大不小的插曲。她從公司大樓乘電梯下來,剛要上車,直接被一戴口罩扣鴨舌帽的男人攔住。
因為正在公司外邊的露天停車場有安保保障,她吓了一跳也隻以為是調查組那些便衣人。
想不到男人拉下了口罩,露出還算年輕的臉。
朱妏妏扶着車窗,不得已在反射刺目的雪光下眯起了眼,有點兒驚訝:“原來是你,好久不見。”
陳同事咳嗽了一聲:“小朱,好久不見啊。你有段日子沒來上班了吧,有夠精明的,平日裡瞧不出你不聲不響的居然挺有心思。”
朱妏妏将他的臉從左至右打量一遍:“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有急事,你就在此直接說了吧。”
想不到陳同事竟梗着脖子,低咕了句什麼,等朱妏妏明白過來才聽出他話裡的懇求:“要是查到寫你那封信上,你千萬替我美言幾句,我那時不知怎的一時發了昏。”
朱妏妏未答,反而問:“你接下來有什麼去向?要是能回來,還會繼續在公司裡做事麼。”
這小陳聽着她的言論時不時一聲哼笑,末了低聲回道:“我就這麼跟你說吧,我已經找好了後路,我也不害怕跟你說,是一直提攜我的貴人為我謀的差事。你這次要是替我掩蓋過去,以後你來歐洲,我一定做東道主替你鋪路。小朱,聰明一點吧,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嘛。”
朱妏妏仍是不正面答應,反而是輕輕笑笑,搖搖頭道了句:“你都說我有心機了。”一頓,“我還以為,你今天又想像上次把我堵在洗手間那次,吓我半天呢。那回你可真把我愣住了。”
她說完,輕巧轉身上了車。直至開到醫院時腦子裡依舊在不停地盤旋心緒。
單手握着手下那隻方向盤,她在下班晚高峰遇上無數紅燈。間隔近兩小時,開到家附近的醫院。
與蔣鶴賢見面時,她簡略地将今天這樁曆聞告訴了蔣鶴賢。蔣鶴賢看起來倒沒有表情。
因為他向來是這副無波無瀾的表情,朱妏妏也随他去。
獨獨有處小細節教朱妏妏久久不能釋懷,蔣鶴賢聽完那些話,就端着平日愛喝的平角玻璃杯轉悠。
她現在摸清他打壞主意時的套路,比如動心思時,他有着連他自己能難以察覺的小動作。
他單腿支在地面揚頭叫住她:“先不說這人,妏妏,我有件事這幾天一直想問你。”
朱妏妏蹲在地上整理給朱母換洗的衣服。
今天蔣鶴賢跟着她,到了她家看她收拾行裝。隻瞧見她塞了衣服進卷衣筒,嗡嗡地響個大半小時。
其間,朱妏妏又看着他的頭發撥了撥。給他拿了把梳子,輕輕在他一頭茂密濃厚的黑發上整理。
看他下午肯定躺在車裡想過事情,起身隻整了整衣服領子,沒顧上頭發一側一小根卷毛。
這根翹起的卷毛非但不有礙觀感,還看着有幾分給他着色的小俏皮,但朱妏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
似乎是他的頭發看上去手感頗好,便忍不住借機上手了。
她繼續半蹲在行李箱邊折衣服,還有水杯梳子牙膏也一起裝進去,為了後面轉入普通病房做準備:“你說。”
蔣鶴賢擱置了杯子,轉而看着住朱妏妏的拖鞋。
再度擡眼,他的目光從她毛絨絨的鞋子挪到她的側臉。
他的聲音輕得像從肋骨間流出的一道氣息,半摻哀怨,偏偏他又正兒八經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誤來:“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感覺很不可思議。你是不喜歡欠人情,還是隻不喜歡欠我人情。”
朱妏妏看着蔣鶴賢平淡眉眼,知道他舊賬重提是為何事,不覺頓了頓。
手下疊衣服的動作加快了幾秒鐘,全收拾好,然後重重在上面一拍。
朱妏妏阖上行李箱蓋,這才說:“都過去這麼多天了你還想這事。”
甚至她還在殚思竭慮地想着怎麼跟朱母說,蔣鶴賢支援了她家一筆大款的事。
她哪裡敢把上面的心裡話說出來,惹怒蔣鶴賢。一起身呼出口氣,雙手從他肩頸穿過。
她環在他後肩,手下力道均勻,給他揉了揉。
他胸前有道鍊子的壓痕硌得人腕子疼。朱妏妏一停,聽見蔣鶴賢說:“你就當我小心眼。”
朱妏妏手一停,噗哧笑出聲,眉眼彎彎地靠在他肩頭直不起身,“那我說了,你認真聽啊。”她本想捏他鼻子終究作罷,隻用小指頭親昵地蹭蹭他敏感的耳垂,“千萬可别再誤會我了,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