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嘗試着重新熟悉了一下卯月樓中的機關和法器。
因為瞬念術中,她沒活多久就死了,所以當初記下的樓宇情況,至今還曆曆在目。
生于二十歲,死于二十歲,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
人們要藐視卯月神的神威,在卯月樓前燒死她的神官,害得更多子民流離失所。
幾乎出于本能,風吟覺得這是不能允許的。
她稍加回憶,就構思好了到時候要如何用這些機關法器保護千胤城。
随着降世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風吟感知到水晶棺中的靈力愈漸稀薄,她的神識無法再去到太遠的地方,隻能沿着最靠近卯月樓的那片海岸,來來回回地看過往的人。
人們看不見她,所以她時常毫無顧忌地走到他們面前去,看這裡的百姓們在日出日落時欣賞海上的太陽,在潮落時趕海。
有時陽光很好,幾個逃學的書童就趁着午間休息的時間,到沙灘上躺着,用細碎、幹燥又柔軟的沙粒把身體都埋起來,隻露出圓圓的戴着帽子的腦袋,和周圍恰巧經過的寄居蟹大眼瞪小眼。
不遠處有一個玄衣少年,坐在一個平坦的大石塊上,好像在修煉。
風吟記得自己之前來海邊晃悠時,也見過他幾次,同樣是讀書的年紀,别人還在逃課,他就已經不去學堂了,也不去什麼正兒八經的門派修煉,天天不是撿貝殼,就是在這塊石頭上巴望着自學成才。
人類的想法她其實不是很明白。
也不知道他這種生活方式,算是腦子有點想不通,還是思想超前。
風吟想了想,覺得是後者。
卯月樓的神官雖然飄逸出塵,不食人間煙火,但生來時識海裡都多少會帶一點關于這個世界的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常識。
雖然如此,但是也并不全面,有時候她們的知識面會有一點偏,有時候又會不能理解一些八歲孩童都能理解的事情。
風吟想,如果是尋常的凡修的話,周圍的靈力應該淡得很,偶爾冒出來一點,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可這個少年不同,周圍竟然像上千個蒸籠放在一起那般,靈力場如同包子熟時汩汩冒出的蒸汽,十分顯眼。
但畢竟人說英雄出少年,硬要牽強附會,他這個年紀有這個修為也不算太反常。
風吟不由地多打量了他幾眼,忽然發現,他的輪廓好像和沙灘上的其他人有所不同。
他的輪廓,竟然并非實質。
也就是說,風吟站在他的身前時,可以看到他背後的景色。
倒是有點像她的神識出遊狀态。
如果是凡修的話,隻有極少數得道高人,才能做到這個程度,而且,他們中的多數,應該都是老爺爺的年紀了。
一旦羽化登仙,又可以恢複到年輕時的相貌,返老還童。難怪這麼多凡修想着要成仙啊!
如果在母親留下的瞬念術裡,風吟看到魔族入侵時,有這個少年在場,千胤城的百姓們死傷也不至于這麼慘重。
風吟想着,歎了口氣——所以,逆推一下的話,三日内,這個少年必會離開千胤城。
要是有他在場的話,她指定能在瞬念術中活久一點,看看更遠的命數。
她覺得這少年長得不算多好看,閉着眼睛修煉時,微微上挑的眼尾倒是有些睥睨之姿。
他身旁立着一把劍,上面刻着兩個字:不孤。
有的劍修喜歡把劍的名字刻在劍上,有的則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
所以,她也不知道少年的名字是不是不孤。
她對劍不感興趣,但這把劍挺漂亮。
她曾在海底見過鲛人宮殿中珍藏的鑄鐵,可以說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這把劍的用材顯然更勝一籌。
她注意到了少年身上的玉牌,上面有些長晏宮特有的紋飾,她曾在淩子殊身上見過一塊類似的,這塊比淩子舒身上那塊的成色還要好些。
原來是長晏宮的人,也難怪他能有一把這樣的劍。
風吟打量完了,想回頭去看看附近的其他人,不成想,卻遠遠看見了海平線上有一道洶湧的巨浪正疾速襲來。
如果不是古魔血脈的壓制,她早就能提前感知到星霓海上發生的一切,而不是等巨浪出現在視野裡才發現。
不過,即便她是純血的神官,出世前的她除了四處遊蕩,也做不了什麼,無非是遊蕩得更遠些,仍然隻能看着不幸的發生。
她想起來,在瞬念術中的那個世界,她在被火燒死之前,似乎聽見一個人痛罵她,又細數了她的不少罪名,其中一條則是在她出世前三天,不祥的妖浪在星霓海的海灘上卷走了幾個無辜的人。
千胤城的人很重視這些看似沒有關聯,說起來又很有名頭的吉兇之兆,然後努力給它們找個說法,最後總是扯到卯月神的身上。
有時說卯月神好。
有時候說卯月神失職,然後被身邊的人們臭罵一頓,再痛哭流涕地說卯月神好,是卯月樓的神官失職。
這鐵飯碗,要端得又平又穩,還挺不容易。
但風吟不是很在意,她覺得自己作為卯月樓的神官,是必須在真實的世界裡救下那些将要受害的人的。
不過,她好像做不到。
她現在隻是一道微弱的神識,不能被人看到、聽到,哪怕回到水晶棺中的身體内,也無法操縱那具還未醒來的身體做任何事情。
她好像,還救不了他們。
風吟望了望那個坐在大石頭上修煉的少年。
他看起來似乎很厲害,他能不能幫上自己的忙呢?
“不孤。”風吟喚道,“請救他們。”
她不知道是少年叫不孤,還是劍叫不孤,随便吧。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神識出遊的狀态下,旁人是無法覺察到她的。
少年似乎入定得很深,他身旁的劍也紋絲不動。
等他自己覺察到周圍的危險醒來,可能就來不及救其他人了。
那幾個躺在沙灘上的書童根本意識不到危險,還在悠閑地眯着眼睛聊天。
風吟隻得走到少年的面前,喚道:“不孤,他們需要你的幫助。”
那些人快死了,她幫不了他們,但也許這把劍能做到。
如果它來不及的話,還可以帶着它的主人快跑,死三個總比死四個好。
她本沒有抱着多少希望,隻是随便開口,少年大抵是看不見自己的,周圍也沒有其他人能幫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