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不記得自己的意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模糊的,有燒灼着的熱焰撕裂了她的身體,她的眼珠子原本在眼眶裡,後來突然就像是挂不住了一般,乍然墜落了下去。
她看見眼前有好多人,這裡黑壓壓的一片,那裡白晃晃的一群,有的陌生,有的有一絲熟悉,但她記不清他們叫什麼名字。
有人摁住了她的肩膀。
她很快就沒有肩膀了,鼻子裡充斥着焦糊的味道,接着,她的鼻子也什麼都聞不到了。
她一開始覺得,好疼,後來,也不疼了。
有人向她跑來,她看不清是誰,隻看見玄色的衣服下擺,和一雙繡着暗色雲紋的錦靴。
他們是誰?
她正想着,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仙人,是長晏宮的仙人們來了!”
“千胤城這次,必能取勝!”
“待神官複生,我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誰在說話?
“淩子殊,你……”
“對,我恩将仇報,我背信棄義,但她已經為我擋了一次傷,也因此四肢殘破,五髒俱毀。可是你想啊,反正她之後還可以憑借着神族的天賦複生,重新變得完整,那麼再為我擋第二次,又有什麼不對呢?她的痛苦隻是一時的,難道你想看我也身首異處嗎?”
“……”劍出鞘的聲音。
“何必對我拔劍相向呢,七師弟,或者說,少宮主。我們師門的人不也擔心我受傷嗎?每年的演武大會上,他們都不是真心實意地和我過招,每個人都讓我赢。下山做任務時,别的弟子都憑自己的本身闖出一條生路來,而我,不是有各位師叔保護,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他們放一兩件法寶在身上。為什麼呢?你們一個個把我當成廢物對待,既不讓我真正地曆練自己,又不讓我磕碰到一點,我的存在對長晏宮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師叔師伯他們在前面,我姐姐也在,你去拜會他們吧。”
“沈蘭息!我淩子殊确實是個小人,但并非知恩不報之徒。她今天救我一命,我來日,必以命還她。”
“這話,未免說得早了些。”
風吟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是一團混沌的星輝時,曾随着一個溺水的人,一點一點沉入海底。
她想為那個溺水者指引一下方向。
可是那個人好像絕望極了,沒有掙紮,就這樣不斷地下墜。
風吟在海裡時,是自由的,她默默守着那個人,看見那張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變得痛苦,最後那一抹痛苦就定格了下來。
她第一次明白,往來船隻上人族所說的“溺水”和“窒息”之類的感受,原來是這樣短暫,又讓她覺得漫長的東西。
她稍微停留了一下,便離開了溺水者,回去找鲛人族的宮殿,隻有看見他們宮殿内肥美的蚌殼裡碩大的光潤的圓珍珠,她才會覺得那個溺水者仿佛沒有出現過。
這段記憶,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
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就好像當初見到的那個溺水者。
她聽見周圍格外喧嚣,不斷有人在争執,而她隻想清淨一會兒。
風吟的身體仿佛在下墜。
不久後,仿佛有一雙手将她輕輕托起,她才重新覺得自己輕盈起來。
她感覺有一縷暖光照在了自己身上。
她仿佛回到了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還是一團星輝,在淺海處靜靜徜徉,有時候浮出水面,貼在水與岸際會處的那些小海螺附近。
海螺裡,總是有許多故事。
她聽見了兩個男子的說話聲,他們一個年邁,一個年輕。
年邁的說:“我們收到你的傳信,才連夜趕來,城裡發生的事情,我們大概知道了,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年輕的說:“我要兌現和小神官的承諾。”
風吟聽得更仔細了些。
那些對話,從這小小的海螺裡,一點一點流淌進她的耳朵。
“蘭息,你過來。你的契書,容我一觀。”
“此事我心中有數,不勞師伯挂念。”
“那你與卯月樓的神官,是什麼關系?”
“是……簽下了婚契的關系,還……欠她一條命。”
“沈蘭息,你跪下。”
“……”
“你是長晏宮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三千弟子中的衆望所歸,是數月之後的登仙者,是長晏宮山中仙門的下一任繼承者。不過半年,仙山就會迎來靈力最為充盈,最适合修行的日子,一旦錯過,百年之内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難道你要靜待這女子,從幾乎隻剩個頭顱的樣子,經年累月地恢複到受傷之前,然後,自己再慢悠悠地去履行你對天下修者的職責?”
“師伯,我前日去星霓海的島嶼取了不少藍靈芝,原本隻是打算用來煉藥,不過,它也有幫助神族的身體加速恢複的功效,隻要悉心照顧好她,兩個月内,她就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