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漣叫了她幾聲,卻得不到應答,心頭頓時多了幾分擔憂。
他闆正她的身體,來回用力搖晃了幾下,語氣充滿恨鐵不成鋼。
“喂,嬴歡。你應該知道這隻是‘過去’,而不是‘現實’對吧?”
雖然說克裡斯每年都有學生沉溺于任務世界而不願醒來的案例,但他是真沒想到嬴歡竟然也會這種預兆。
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總是癱着一張臉、習慣性假笑的嬴歡,竟然也會有共情能力?真是年度第一大荒謬事件。
也不怪邬漣這麼想,畢竟少女在挑選宿舍那天,嚴聲拒絕邬蘅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他甚至更願意相信,眼前這家夥是隻偷偷跑進來的“拟合體”,不然這一切真的解釋不通。
嬴歡拂開肩上的手,她的眸中并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可從緊蹙的眉上能窺察她的内心并不平靜:“我知道,但……”
回到自己的過去,以另一種視角觀察和了解當時的世界,發現更多曆史車轍下的尋常人──這本身就是一種世界觀的颠覆。
而更可怕的事實是,幾乎所有、所有的星球的角落都有黑暗滋生,可被迫生存于黑暗中的人們卻總是被故意忽略。
整個宇宙中有數不盡的“霍爾”,數不盡的“斐一然”……
邬漣察覺到了她身上的抽離感,棕褐色的眼睛裡盛滿不解。
此刻的他煩躁極了。他不知道眼前的嬴歡是犯了什麼病,怎麼突然變得和食堂裡賣煎餅大媽一樣多愁善感。
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鐘,12點45分,距離邬蘅失蹤已經過去了近兩個小時。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至少現在不能,邬漣這般想着,直接合上電腦屏幕,用相當譏諷的語氣道:“姓嬴的,你以為你是來這兒當什麼救世主的嗎。”
“你總是把自己想象得那麼高大,實際上呢?你到底知不知道邬蘅直至現在都還生死不明呢!”邬漣緊皺着眉。
到底是邬家的孩子,他承認自己對妹妹的失蹤反應确實很大,但他實打實接受不了嬴歡竟然還有工夫去心疼别人。
少女頸邊的青筋猛烈地跳動着,灰色的瞳孔縮成一道針芒,她依舊未說哪怕一個字。
“醒醒吧,他們不需要誰來拯救。”
别再沉溺于遠方的哭聲了。
他們的命運在克隆世界之外早就有了定數,無論是邬漣,還是嬴歡,他和她都動搖不了什麼。
年輕的語氣那般堅定,那般不容置疑。
耳膜微微嗡鳴,細碎的片段在黑暗的腦海中不斷閃回,胸腔裡那隻有拳頭大的心髒以十分不正常的速度跳動着,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好像看到了什麼──
一個蓬頭散發、被村民們圍攻的女人;
一個經丈夫抛棄,與心愛的女兒異地分隔的女人;
一個經曆了悲慘的童年,由數不盡的藥物抹殺去自我的女人;
還有最後一個──失去幾乎所有記憶與方向,半隻腳踏入虛無的女人。
她們被困在同一個地方。
*
醒醒,醒醒。
有聲音在虛空中回蕩。
嬴歡再次睜開眼睛。
不知何時,身邊的場景變了一番模樣,她身處于一片混沌之中。
這裡并不是極緻的黑暗,倒像日出前的黎明時刻,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消失了。
她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也看不到周圍的事物。
“尤拉?是你嗎,尤拉……”她抱着一絲希望。
沒有人回應。
她的臉上沒有失落,也沒有哀傷。忽然,暗亮的光暈從前方一點點顯現,她邁着大步向前走去,去靠近,去觸摸。
等她走近才發現,那是一道白色的裂隙,淺淺的光芒從中流溢而出,沙子般的光粒像有知覺般,纏繞住她的手指。
“嗯?”
嬴歡的眼珠輕微地動了動,她的手伸向裂隙。
刺啦──
就在一瞬之間,那道縫隙被其他外力撕扯而開。
心頭升上一股不詳的預感,她向後退去。
很快,一隻黑黢黢的蟲子從裡面擠了出來,抖動着飽滿的腹部。
少女的眸子有一絲驚詫閃過。然而,那隻蟲子隻是以極快的速度略過她,消失在了遠方的黑暗中。
就在嬴歡回頭彌留之際,裂縫變得越來越寬,三兩隻蟲子莽着勁兒沖了出來,接着是更多。
一大群蟲子如浪潮般從縫隙裡踴躍而出。暗紅色的翅膀包裹着蟲身,振翅聲高昂而激蕩,像遠古戰場裡的号角。
“啊……”
嬴歡的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地張開,她被蟲群環繞,耳邊的聲音無比嘈雜。它們每個都有網球那般大小,飛行軌迹看起來複雜多變,有的甚至直直擦過她的皮膚和眼睫毛。
它們充滿了攻擊性,但并不是針對嬴歡,而是這片寂靜的神秘空間。
蟲群仿佛有分工般的,幾隻較為強壯的朝着深處的黑暗飛去,剩下的則留下來繼續圍繞着少女。
“你們──是在保護我嗎?”
嬴歡後知後覺才看懂它們的行為,它們雖然不會說話,但全身的絨毛都在抖動着,仿佛在回應她的話語。
她随手托起一隻雌蟲,它的口器輕輕蹭過手心,紋路詭谲的翅膀向内收攏,就像是一屁股坐在了那裡。
少女笑了起來,她不但對這些小家夥們沒有陌生的感覺,反而感到十分親切。
“咔嗒”一聲,世界忽然變亮了,她微微眯了眯雙眸。
光線從四周映入眼底,嬴歡昂首環望,才發現這裡原來是尤拉的那座“秘密基地”。
花裡胡哨的彩燈纏繞在綠杉的枝葉上,她站在熟悉的噴泉前,卻沒有看見尤拉的身影。
也許是某一隻小蟲找到了這裡的開關,她想。
她向噴泉走去,近乎透明的激流起起落落,水花四濺。
涼爽的水珠挂在她的發間,她感覺到血脈中的躁動被輕柔地安撫下去,蟲群漸漸消散,僅留下點點光粒垂落在她的指尖上。
她望着腳下的五角星地磚,腦海裡忽然回想起尤拉的警告──「如果被強制拉入了這裡,那麼說明你的精神值已經岌岌可危了。」
嬴歡恍然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況正在瀕臨崩潰。
她正在走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