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打在他的面頰上,似乎有一道光專門為了他而存在,在樹葉的罅隙中絲絲縷縷。光線剛好合适,他在這唯一的明亮裡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站着的時影,招了招手。
“來吧,坐在我旁邊。”
秋千其實隻能容納一個人。
如果時影要坐上去,勢必會與他親密接觸。
“來啊。”
“……”
她捏緊拳頭,終于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心想着為了這次試煉付出了太多。
距離他隻剩三五步時,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沖擊着時影的大腦。眼前的一幕與某個遙遠的記憶交相輝映,彼此糾纏起來。時影沒有一刻如此後悔自己沒能擁有過目不忘的技能,她隻能根據一種模糊的印象去翻閱自己的大腦;很顯然,她根本翻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
她并不是見過這個男人,而是見過這個場景。
在哪裡能見到呢?
“來啊!”男人催促了第三遍。
随即,天空忽然驚雷一響,似乎是對時影慢慢吞吞的懲罰。
眼見着男人很快就又要裂開,時影隻得走過去,坐在木闆剩餘的三分之一處,雙手被迫摟着男人的脖子,一副極其親昵的依偎樣子。
她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溫度正在源源不斷地朝她湧過來,是一種潮濕的熱感,絕對不令人愉快。她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卻發現無處可逃,即使是縮成一團也會觸碰到他。
時影能嗅到空氣裡的草屑味,是一種剛剛被切斷的青綠色味道。
秋千前後擺動,當風吹過的時候,綠色的氣味裡帶着些潮濕,朝她的面孔直沖而來。
處于純粹的感官享受時,時影幾乎要忘記自己為什麼會降臨到這個地方——她逐漸沉溺于綠草地、樹木與微風,享受着在C290安全區完全無法觸及的一切,回憶也逆水行舟,直到停留在她幼年的某一天。
等等——
時影睜開眼睛,身邊的一切涼風都瞬間消失。
剛剛眼前的一切似乎變成了上帝視角:她明明坐在秋千上,卻目睹了自己抱着那男人的場景,仿佛有一雙偷窺的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
她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些。
答案呼之欲出,卻又被硬生生地憋在大腦深處,抓耳撓腮地思考卻無濟于事。
正在焦慮的時候,一滴雨水打在時影的臉上。
放在那束陽光已經消失,但天色并不暗淡,烏雲并沒有完全遮蓋住光線。距離雷聲不過幾分鐘,雨竟已悄然降臨,須臾便成瓢潑大雨,直往地面上潑倒。
即便樹葉能抵擋不少雨水,但時影仍舊被澆成落湯雞,頭發濕漉漉的卷曲着,額前的幾縷碎發粘在她的皮膚上,看着格外落魄可憐。
“下雨了,得回去了。”男人說着,從秋千上跳下來。
時影點點頭。
她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本就朦朦胧胧的布料變得更加透明,幾乎完全沒有遮蓋效果,徹頭徹尾是個累贅。不僅如此,布料的潮濕讓她的身材隐隐綽綽,時影下意識就感覺到,窺探的目光重新出現了。
這一次的目光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淫/邪,讓時影分外不适。
真惡心。
她緊咬着牙關,讓自己再努力忍耐片刻。
“是不是有點冷?”男人摸了摸時影的雙肩,在察覺到一片冰涼之後,趕緊扯開上衣,幹脆地脫了下來。“我們披着沖回家吧。”他提議道。
脫掉上衣當雨傘的男人,露出一片雪白微帶肌肉的胸膛。
時影愣了愣。
剛出門時,絕對不能被脫下的衣服,如今就這樣順利成章地脫掉了?
根本不需要付出什麼努力?
難不成,這件上衣的存在,就是為了現在?
衆多思緒在她大腦裡左沖右撞。
時影舉着衣衫,跟男人一起往小鎮的方向跑了起來:潮濕的泥地讓她的雙腳都沾滿爛泥與草屑,而淤泥微微的塌陷感則有些莫名的愉悅感。盡管滿腳都是髒物,時影的心情卻很不錯。
雖然隻是一件很小很薄的上衣,但卻能抵擋住不小的暴雨。
時影覺得神奇,擡頭看了眼衣服,眼神剛好擦過男人的眼神:透過餘光,時影很清晰地看見,男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無暇顧及風雨。
等等——
回憶逐漸變得清晰又具象。
這一幕,同樣以一種“上帝視角”的方式呈現在時影面前,兩個過分相似的場景,兩個沒有變化的主人公,一塵不變的主題。
這是兩幅油畫!*
原來都是畫!
時影曾在美學賞析課上草草掃過一眼這兩幅畫,随後關于油畫的回憶就伴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被埋藏。
許多年後的今天,它重新以另一個形式被翻出來。
是的,沒錯,隻有在油畫裡才會如此“正常”地出現這麼多裸/女。在藝術的襯托之下,似乎所有對于畫面的裸/體都有了合情合理的官方解釋,任何感到不适的評論也都換為“山豬吃不來細糠”的評價。
時影終于感覺到合理。
她所有的不适、所有的窺探,都源自于這是一幅油畫,它顯然會不受控制地被所有人圍觀、注視,被各類人群分析。因此,“逃離方框”的意思,實際上指的是逃離油畫本身?
在這裡,畫家是真正的規則制定者,是第一責任人,隻有他能夠全權解釋這幅畫,也隻有他才算的上“創世主”。因此,道具無法在被窺視的狀态下取出,也是合情合理的。
想來半天,問題又翻了回去。
她需要怎樣才能“逃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