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瞬間，她确認鍘刀會沿着自己的眉骨砍下去。

大腦還在運轉，鍘刀卻已經先行一步——

該死！

文公孫立刻朝正前方翻滾。

糖塊好粘——頭發連着頭皮幾乎都要被拉扯掉，疼痛感讓她瞬間清醒起來。

她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刀片擦過她的顱骨，切斷她的頭發，而後落在她腦後一厘米處，徑直切斷了後人的腳趾。

鮮血飙出來，灑了文公孫滿臉。

她的面孔都被果漿浸透，像是血淋淋的傷口。文公孫忍不住舔了一下，滿嘴都是馥郁的果味，甜蜜到讓她有些迷幻。

【如果再多吃點就好了。】

文公孫心想着，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美味的果汁來自于人類——或許用“糖果人”來形容更為合适。而她嘴裡的“糖果人”的傷口，其實是拜她所賜。

她意識不到。

有甜味在嘴裡，誰還能想到這甜味是怎麼被創造出來的呢？

文公孫隻是享受着這種美妙的味覺。

鍘刀不是她設置的，她為什麼要感覺愧疚？

工廠就是這樣，她們所有人都是被放置在貨架上等待出售的商品，已經脫離了“人類”的身份，也就根本沒有必要把自己當作是人類。

她們不具有行動力。

她們不具備思考力。

她們就是一群糖果人。

因為大部分都是幸存者，所以她們可以安心地躺在機器制成的方框内，享受着方框給自己帶來的平靜與安甯。至于那些“倒黴”的、斷手斷腳甚至死去的糖果人，隻能歸類為是命不好。

命運并沒有給予她們優待，僅此而已。

文公孫順理成章地想。

****

說到這裡，文公孫的水壺發出尖銳的鳴叫，将時影的意識瞬間從往事中拽了出來。

“喝點水吧，小姑娘。”文公孫一瘸一拐地站起來，往杯子裡倒了些茶葉，又用滾燙的開水沖泡。

茶葉在C290安全區是稀罕物。

在此之前，時影唯一見過的茶葉，僅僅是博林辦公室的焦米茶，以及報社的草藥茶；眼前這樣正經的茶葉，在新世紀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裡果然是卧虎藏龍。

文公孫顫顫巍巍地把兩杯茶水放進托盤裡。

時影趕忙站起來，接過沉重的托盤，又擔憂地看了眼文公孫的腿。

“沒事，老毛病了。”文公孫搖了搖頭，眼尾的紋路變深了一些，卻又更顯得善良了。

時影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給予她過多的關心——畢竟她缺少一條正常的腿；但是，過度的關心是否會讓她覺得難堪或是自卑？

她無法揣測出答案，于是時影選擇什麼都不做。

“好奇我的腿嗎？”文公孫自己沒有那麼在乎，反而主動提及。

時影抿唇，随後點點頭，“是在糖果工廠受的傷嗎？”

文公孫搖了搖頭。

“你大概也能猜出來，那個時候我也被夢魇病毒影響了。雖然沒有變成宿主，但僅憑我的能力卻也很難從夢魇裡掙脫出來。我一直沉睡在夢境裡，似乎在等待下一個好心人的拯救——”

“所以說，其實糖果工廠裡，理論上可能存在其他的機動隊員的，是嗎？”時影插嘴問。

文公孫“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你猜對了，小姑娘，那裡頭有一支完整的機動隊，來自聯合軍團。”

聯合軍團是新世紀的發源地，整片大陸的“聯合币”也命名于此。那是一片充滿秩序的土地，據說常年處于極度嚴寒中，因此人員相對稀少，所剩的人類都是體能極端強悍之人。

這也是時影對“聯合軍團”的全部了解。

“聯合軍團的機動隊是一支令人佩服的隊伍，紀律嚴明，但是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死闆。”文公孫拍了拍那隻完好的大腿，“诶，不過你或許有機會看到她，她的名字叫暗夜——”

時影自然而然地補充了後半句。“暗夜護林隊的暗夜？”

“呀，你果然知道。”

文公孫笑着點頭，“是的，這就是她的隊伍，是在中央城邦八區的那場事故中幸存之後的事情了。”她吹了吹茶水的熱氣，“說到我的腿了——我的腿不是在那次事故裡被炸毀的，而是後來在護林隊裡被夢魇魔啃掉的。”

啃掉？

時影的震驚完完全全寫在臉上。

在她的認知裡，夢魇魔雖然是個危險的異獸，但還沒有危險到如此地步。

“八區的那場事故，指的就是夢魇病毒洩露事故嗎？”時影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事故這個詞是忽然出現的，似乎暗示着其中的人為影響——不管有意還是無意。

“不算是。”文公孫猶豫了一下，目光在時影身上掃了一遍，似乎在評估她的可信賴程度，随後繼續說道，“之後還發生了一件事情，我馬上就要講到了，你耐心點聽。”

好吧。

時影對所謂的“事故”更好奇，但自知需要熬過漫長的描述，心髒像是爬着密密麻麻的螞蟻，癢得發慌。

分明是身處夢境，文公孫竟然還能把這些事情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隔了這麼多年還能繪聲繪色地重複，時影隻覺得她的記性好得出奇。每次遇到這樣好記性的人，時影總是發自心底地覺得嫉妒，恨不得跟她們換換腦子。

“對了，這個時候，我醒了——”文公孫找到自己停頓的時間點，又把故事完美地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