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年代,女巫會遭到教宗的圍剿,我也不例外。”
綠喃繼續說着,絲毫沒意識到記者小姐的異常。幸好時影有一張平靜如水的面孔,也不會做誇張的表情,才能有效地隐藏自己。
但她還是低垂下頭,用披散的頭發遮住自己的表情:她不想讓綠喃看出來。
綠喃整個人都陷入在自己的故事裡,絲毫沒有精力觀察外界的變化。她全心全意地講着自己的故事——
也就是“燃燒的女巫”的故事。
表情不顯,但時影内心滿是驚濤駭浪。
綠喃和自己一樣也來自女巫塔嗎?
她緩緩擡起頭,仔細端詳着綠喃,試圖從身上看見任何熟悉的、屬于女巫塔的痕迹。
不過,她注定會一無所獲。
除了護照之外,女巫塔和現實世界并沒有其他關聯,也就沒有辦法相互認證。她們無法确認彼此的身份,無法明白對方的想法——即使她們共享過相似的憤怒、恐懼與憂傷。
看來隻有一種方法,時影心想,就是南北所說的談心室。
在談心室裡,她能夠聯系到所有女巫,包括南北、綠喃,甚至是黃色小鳥。這是一條方便的途徑。
當然,她大可以直接詢問綠喃,這更輕松便捷——隻不過她還沒有摸清綠喃的性格,也不清楚她倆是否還會再有交集,因此按兵不動被時影當作是最安全的行為。
她總是疑神疑鬼,覺得自己身邊充滿了會迫害自己的人。
這并不能責怪時影。當任何人活在一個危險的、随時會被打壓或是欺負的弱勢身份裡時,謹慎是她們唯一的出路,而後又變成一種本能。弱者的本能。
——談心室199梵特,開啟便開啟了;反正聯系南北的時候也用得上。
好不容易熬到綠喃把故事講完,時影缺乏的睡眠正在瘋狂反噬,一陣又一陣的困意襲來,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隻覺得立刻倒下就能夠立馬睡着。
分别和綠喃與副隊長道别,時影又拿回了文公孫給她的名片,笑稱自己下次登門拜訪護林隊時還會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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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惜的是,直到時影離開,暗夜還沒能從機動隊趕回來。
師明橋低頭辦公了片刻,翻看着隊内積攢的所有訂單,一邊思索下一個落腳點會是哪一處地方。
門又被敲響;她以為是時影又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卻未曾想門外的是滿臉倦意的暗夜。
“你回來了?”
“是的。”暗夜一屁股坐下來,倒了一大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沒遇到博林,”她言簡意赅地總結,“和她的副隊長糾纏了好一會兒,真夠難搞的。”
博林?師明橋覺得耳熟,卻記不起來從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這也不重要。“不巧,剛剛有個記者找你,前腳剛走。”她回答道,又起身燒了壺水。
記者?暗夜皺皺眉頭,顯然沒什麼好感。“哪個報紙的?”
“堂吉诃德報。曾經聯系過一次,當時的聯系人叫蘇西——如果你還記得。” 師明橋說着,“今天換了個人,我已經讓她去采訪綠喃了。”
“嗯,也好。”暗夜放下水杯,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樁舊事,鬼使神差地問道,“今天來的記者叫什麼名字?”
“時影。”師明橋說,“她說她叫時影。”
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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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記憶像是由一節一節台階組成。
歲月流逝,又随時都在攀登新的樓梯、形成新的記憶。在記憶大廈變得高不可攀的時候,暗夜的回憶就必須要乘坐電梯才能到達。
于是,她在腦海中放下小巧的電梯,讓記憶瞬間回到八區自毀的那一天,剛好也是護林隊成立的那天。
時空在腦海裡坍塌成一個質點。
她眼見着師明橋帶着文公孫爬上16區的地面,身影像是遠去的飛鳥,逐漸變成一個遙遠的黑點。雖然目光中離開的是她們倆,但是暗夜明白是自己在下落。
——她好像沒辦法在這場災難中幸存了。
說不難過是假的,她并不想死,并不想和人造災難一起化為虛影。她們過往這麼多次的奮鬥與努力,最終抵不過整片土地的覆滅。
在生命即将終結,軀體緩緩下墜的過程中,暗夜意識到,人類就如蝼蟻般弱小無力。她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過程,就是這樣逐漸的遠離,逐漸接受自己的無助。
她也看不見左器,他似乎也沒有順利趕到16區,但也不知道此時身在何處。
他們也得分散。
獨自死亡的孤單,瞬間席卷而來。
随着自己的下落,暗夜不再覺得自己踩在地面上或是任何實體上;她仿佛墜入了一片虛空,身側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什麼都不存在。
世界上隻有自己,再無半點聲響。
她究竟會掉落到哪裡去?暗夜試圖發出一些聲音,卻覺得自己的聲帶空在震動,卻沒有聲音傳播出去。耳膜一陣一陣地發酸。
或許這裡沒有傳播聲音的介質。
還在思考中,她的腳又重新觸摸到了硬邦邦的地面。
黑漆漆的一片裡,她看見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
細長、窄小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