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豪華的餐廳中，祖孫兩人一站一坐，突兀地沉默着。

謝明霏剛剛下意識扔出那句炸裂空氣的話後，倒是覺得自己舒服了不少。

胃本就是容易受情緒影響的器官，中式大家長還尤其喜歡在吃飯時指點江山、為難晚輩。

所以現在，絞痛和反酸，不如都留給秦憶楓女士去獨自難受。

“前些天我和池導打過電話，她也鼓勵我，既然工作了，就該為家裡多做些事。還誇我沒荒廢畫畫的技能呢，和奶奶的關注點很像！”

謝明霏說假話時眼神飄忽，于是特意垂下了睫毛。

……這感覺微妙又痛快，吃飯前秦女士還複述評價，說她遇到事也忍着不發脾氣，結果勉強吃完飯，她就把壓抑已久的邪火全攤了開來。

臨時工小蛇在她心裡驕傲昂首，小鹿也原地踢了幾下腿，讓她的心逐漸回溫。

“工作了果然就和從前不一樣，翅膀硬了不少啊。”

良久，秦女士冷冷呵斥。

謝明霏的經濟大權還捏在她手裡，不願當場同她鬧僵，到底還是站起身，認真向她道了個歉：“奶奶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到這些。”

對視時不方便編理由，她省去了更多内容。

随後她感到自己被重新審視了一番。

秦女士的眼神像某種鷹隼，帶着陰沉沉的犀利。

但謝明霏覺得她在自己提到池女士後，心态就變了，不值得自己非常擔心。

“沒事，霏霏呀，你今天慢點走，陪我這個老太婆再多聊一會兒。”

賭赢了……

謝明霏的表情更為松弛，側身攙扶着七十多歲的秦女士，往會客廳沙發走去。

“我年紀大了，懶得管池穎又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但還是想聽聽，你現在對父母，對婚姻有什麼樣的看法。”

轉角大沙發上，秦女士坐下後一邊調整了靠枕，一邊就提出新的問題。

謝明霏在貴妃榻的位置淺淺坐着，替自己，更是替原主謝霏，淡然回應：“家是港灣，但婚姻未必是。父母是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分開太久，對我也不至于就是陌生人。”

秦女士聽得認真，不禁嗤笑出聲。

“家是港灣，離開家的人，就是背叛你的人。何況是你爸舉行葬禮都不願意回來陪陪你的媽，她現在聯系你，有沒有安好心，你自己最知道。”

“她覺得後悔了，想跟我重修母女關系，無論真心假心的，我沒必要把到手的利益再推出去嘛。”

謝明霏不想在沒經曆過的往事上争辯，加快了語速：“而我的心在謝家，得了她的好，也先用來報答謝家。”

這話說得刻意，秦女士原本被逗笑了，突然都止住了表情。

“你這樣想也沒錯……多體驗和不同人的相處，将來心才更定。現在到底還是辛苦寂寞了點，以後成了家，有人替你撐住風雨，就不稀罕那點十多年前就消散的母女情了。”

謝明霏隻當她是默認了自己于池女士的來往，不會在将來莫名其妙拿這個說事。

她剛陪着笑了兩聲，卻聽她把話題最終引回了段雪遙身上。

“我依稀記得段小姐也沒有什麼正經母愛，你帶上今天的膽量，說不定能跟她感同身受一番，交情也就有了。”

謝明霏哪裡想到秦女士準備從這種方面入手對付，當即愣住。

“從前港島娛樂八卦發達，小報記者都能挖掘豪門内幕。她父親雖然是段家的旁支，但也沒被忽略，有花邊新聞一樣會曝光出來。她母親受不了這些，從此與丈夫分居，專心自己的事業，和培養兒子的計劃……段小姐能自己争氣坐上今天的位置不容易。”

“或許我們與雪總直接合作共赢，就不用勾心鬥角了呢？”

謝明霏明白秦女士也默認自己答應了要替謝思薇去從段雪遙那裡套消息，但完全放棄其他的路線，她不甘心。

“你想得還是太簡單，商場上爾虞我詐才是常态。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拟定了前進方向，先下手為強呢。”秦女士沒有猶豫地堵了這條路。

她見孫女還想再争辯什麼，最後道：“好啦，想想你豐厚的嫁妝，再想想未來跟着謝家一起水漲船高的風光，偶爾打聽點消息而已，不難的，别怕！”

***

出了别墅區，行道樹少了些，路燈更亮了點。

這一晚，謝明霏借口要去美容院做全身SPA迎接周末，沒讓謝家的司機送她回家。

她本想要坐地鐵到月湖公園附近，再下來漫步散心。

但剛下車沒多久，雨就淅淅瀝瀝落下，她望着烏雲濃卷的夜空，突然臨時買了把透明傘，就這麼直接闖入綿密水幕中。

謝明霏不得不承認，大宅裡的晚餐談話，改變了她的思維軌迹。

在此之前她覺得自己隻要遠離小說裡安排的豪門宅鬥，積極繞過她知道的那些坑，不主動招惹謝思薇，就應該可以安居一隅，享受命運換給她的新生活。

可哪有這樣美味的天降大餅？

新生活是她從原主謝霏手裡偷來的，是她假裝什麼都沒意識到，順着段雪遙喂過來的刻意安排，囫囵吞下的。

秦女士的話很好地提醒了自己。

——先下手為強。

謝家知道安排一個拉仇恨的棋子去打探消息，必要的時候作為導火索引爆、離開，然後另一個關鍵人物趁機收割戰利品，企圖把段雪遙取而代之。

那段雪遙當然也可以提早安排起來，用糖衣炮彈、用美人計，用有效果的悉心培養，拉攏這顆棋子。

無論是用棋子替換關鍵人物，為她所掌控；或者将棋子推回謝家，打亂布局……總之，提前廢掉它，讓計劃不能在這一環繼續進行。

謝明霏木然直視前方。

雨夜的路燈散開煙花似的光暈，穿過傘面，映在她的臉上，卻無法照亮她的眼瞳。

腳步的哒哒聲被雨水浸染，又鈍又粘滞。

自己從穿書以來，改變了不少劇情走向，是讓未來變得不容易預測沒錯。

但段雪遙這個人就應該有這樣的思路。

謝明霏希望段雪遙會這樣做，希望她在利用她。

……畢竟從今天開始，自己也不能算是單純的小粉絲了，知道了謝家的打算，就算硬撐着不去執行，也不應該得到女神那麼多的溫柔。

除非去通風報信？

但她沒有辦法去阻止謝家的安排，把知道的這點想法說出來，也空洞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