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德一腳踏在堅實的地面上,擡起頭,密歇根十二月冰冷的空氣就這麼朝他撲了過來,帶着遠離城市的森林和湖水的味道,他感到心正飛快地撞擊着胸膛,為這無比熟悉的家的味道。
以利亞拽着他往前一步,傳送門在身後消失,兩人站在了龐蒂亞克故園鳥鎮的某條街道上。“怎麼樣,眼熟嗎?”以利亞問,一邊環顧四周,太陽還尚升起,街道上冷冷清清,連流浪貓都還睡着。
“幫個忙,别說話了。”萊納德打量着街道兩邊的店鋪,向前走去,以利亞擡手在嘴唇上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然後把手插進了口袋裡,安靜地跟在萊納德身後。
老麥瑟爾的報攤立在街角,他本人正撅着屁股拉動生鏽的卷閘門,最新的報紙雜志在他身邊的手推車上摞得高高的,在冷風裡發出清脆的響聲。
“嘿!小子,我看見你了,别想亂動!”老麥瑟爾在萊納德把手伸向報紙堆的時候一下子轉過身來,沖他豎起食指,“《底特律自由新聞報》50美分,《密歇根日報》1美元,《花花公子》5美元,都是最新的,”他瞥了萊納德一眼,“還是說,你是那種看《名利場》和《VOUGE》的人?”
萊納德呆愣了幾秒,往前走了一步:“麥瑟爾先生,是我啊,你不認識我了?”
老麥瑟爾眯起眼睛:“你是福勒家的男孩?”
“是萊納德,萊納德·杜弗倫。”萊納德結結巴巴地說,“肖恩是我爺爺。”
“肖恩?”老麥瑟爾一拍腦門,萊納德不由得松了口氣,老麥瑟爾又緊跟着說,“你是他孫子?我還以為他兒子早就跟肖恩一刀兩斷了,無意冒犯,孩子,但你老爸是個不負責任的混蛋。”
萊納德眉頭緊皺,他同意老麥瑟爾最後的觀點,但那作為大早上打招呼的客套話實在有點過頭了,他瞄了一眼推車最上面的報紙,2018年12月20日,星期四,《密歇根日報》首頁的花體标題大喊大叫地撞進眼簾——強風席卷東海岸,暴風或将帶來強降雨和洪水!
日期沒問題,報紙沒問題,報攤老闆也沒問題,但依然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呃,跟你說話很愉快,麥瑟爾先生,”萊納德把掌心的汗用力擦到褲腿上,從報攤前退開,“不,我不買報紙了,我要去找我爺爺,再、再會。”他說完忽然掉頭就跑,肖恩書店離這不遠,這個點爺爺肯定已經發現他不在卧室了,他得趕快回去。
以利亞看着萊納德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老麥瑟爾沖他直搖頭,評價道:“夥計,你朋友看起來有點問題,搞不好是大問題。”然後他回到卷閘門前,繼續彎下腰對付那生鏽的操蛋玩意。
肖恩書店的招牌和記憶中一樣,謝天謝地,連外牆的裂縫都看起來那麼熟悉,萊納德沖上台階,用力拍着大門:“爺爺!是我,開門!”
磨砂玻璃後有個人影拖着沉重的腳步過來開門,帶着濃重的鼻音:“誰?”
萊納德張大嘴,一顆心沉了下去,那絕對不是爺爺。
書店門被人從裡面拉開,門框撞到鈴铛發出“叮”的一聲,還穿着睡衣的約翰·斯坦威克探出頭來,噴出一口沒來得及刷牙的晨間口氣:“小子,還不到六點呐,你最好有要緊事。”
“約翰爺爺……”萊納德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想起來爺爺每周都要跟他去湖邊釣魚,嗫嚅着問,“我爺爺呢?”
“我們見過嗎?孩子。”約翰擰起眉頭,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敢問你爺爺尊姓大名呐?”
“我是萊納德,怎麼回事?你也不記得我了?”萊納德受不了約翰臉上茫無頭緒的表情,繞過他走進書店裡,提高聲音叫道,“爺爺!是我!我回來了!”
“小子,你不會是肖恩的孫子吧?”約翰在萊納德身後開口,語氣驚訝,那一瞬間,萊納德像是心靈感應似的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還以為肖恩的混蛋兒子這輩子都不會回頭了呢。”
“這話什麼意思?”萊納德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巴巴的,像是結成塊的沙子。
“來,坐下吧,我猜我們有的聊了。”約翰從櫃台後拖出一把椅子,指了指門口的以利亞,“你朋友也可以進來坐着,如果你們再晚一個小時過來,我會給你們泡點熱茶的。”
萊納德沒坐下,他不想跟老約翰聊他的混蛋爸爸,隻問:“我爺爺呢?”
“你來的不是時候,肖恩出遠門了,托我幫他照看書店。”約翰聳肩,“不,他走之前沒告訴我他要去哪兒,但我猜隻去底特律用不着提那麼大一個行李箱,對吧?手機号?開什麼玩笑,我們已經過了玩智能手機的年紀了,或者不管你們年輕人管那玩意叫啥。”
萊納德盯着約翰·斯坦威克,他的聲音、語氣,包括一舉一動都那麼熟悉,這絕對是約翰爺爺,毫無疑問,在他小時候經常用比胡蘿蔔還粗的手指頭刮他鼻子,刮得他好痛。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約翰爺爺,你、你……”他原本想說“你可是看着我長大的”,但看到老約翰目瞪口呆的樣子,那些話又被咽回了肚子裡。
以利亞從後面伸手握住他的胳膊,低聲說:“萊納德,我們走吧。”
一出書店,萊納德就甩開以利亞,反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揪到自己面前,一字一頓:“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