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撕心裂肺。
萊納德下意識閉緊眼睛,但骨頭斷裂和血肉飛濺的聲音異常清晰,緊接着就是一輕一重兩部分屍體跌落在地上的動靜,那條細藤甚至還不如小孩手臂粗,誰知一絞之下,竟然連人帶防護服都斷成了兩截。
萊納德悄悄睜開眼睛,隻看了一眼,就說什麼也不敢再閉上,用氣音叫道:“以利亞?”
“怎麼了?”以利亞也跟他看着同一個地方,目光閃動,驚訝中還帶着一點惡心。
萊納德輕輕吸了口氣,低聲問:“那條藤在幹嘛?”
以利亞說:“不知道。”
此時此刻,隻見這條細藤不僅姿态像蛇,藤條末端竟還向外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無數細密尖銳的牙齒,在分離的屍首間遊轉片刻,仿佛在判斷哪個位置更好下口,然後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萊納德不是第一次聽到咀嚼骨肉的聲音,但沒有哪次能這麼讓他胃口盡失,幸好昨晚的點心已經消化殆盡,他努力壓下胃裡的不适,輕聲叫道:“以利亞。”
“诶。”
“我好像有點理解金盞菇說的基因突變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我們該怎麼做,才不會被這條藤吃掉?”
“跑?”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萊納德忽然閉上了嘴,屏住呼吸,隻見那條蛇藤姿勢優雅地從食物間探起身,朝兩個人轉過“頭”來,仿佛方才注意到此地還有兩位看客。
萊納德雙腿僵硬地釘在原地,他不記得是哪個BBC紀錄片裡講過,在野外遇到蛇,一定不能輕舉妄動,因為蛇冷血,更擅長依靠速度優勢後發制人、一擊斃命,但是,誰又知道這見鬼的蛇藤擁有何種習性。
“别——動——”以利亞嘴唇不動,聲音細若蚊鳴,他一邊好奇地盯着蛇藤,植物進食在宇宙中絕不罕見,不少缺乏光照的星球都曾進化出過靠碳基生物獲取能量的植物,可眼下這種進食方式已經突破了植物與動物的界限,他盯着蛇藤尖牙上粘連的肉和血絲,心想,什麼因素會導緻這種程度的突變?
蛇藤慢慢朝兩人靠近,萊納德手上一緊,以利亞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我說跑的時候——”
“跑!”
兩個人奪路而逃,蛇藤發出“嘶嘶”的叫聲,卻不知為何沒有追上來。
“那些、那些拿槍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吧?”萊納德氣喘籲籲。
“他們是星際海盜,看裝備是索羅斯海盜裡最精良的一批,”以利亞跑得絲毫不慢,說話間呼吸卻平穩得多,“剛才那個是落單了,我們運氣不錯,那隻小隊八成受到了空氣孢子的攻擊。”
“空氣孢子?”
“植物變異,記得吧?藤條長牙吃肉,孢子寄生在皮膚上,待會兒說不定還有咬人的苔藓呢。”
“那我們、我們這麼跑,不會出、出事?”
“希望不會。”
“希望?”
“閉上嘴,跑、跑快點。”以利亞終于也開始喘了。
好在穿過這片樹林,目的地便近在眼前了。
萊納德擡頭仰望眼前高聳入雲的大樹,一時間,連呼吸都為之停頓。“這就是時光榕樹?”問得很多餘,萊納德很清楚,就是它,時光榕樹。
“是她。”以利亞說,聲音含着某種敬畏。
眼前這棵榕樹比萊納德見過的任何一棵樹都要高,樹幹至少有五人合抱那麼粗,樹皮呈現滄桑的鐵黑色,卻又有無數溫暖的金色光團在氣根和枝幹間流轉,好像生長在樹裡的小精靈,細長的藤蔓漂浮在空中仿佛沒有重量,同樣光芒流轉。
身邊的空氣中也仿佛有陽光在跳躍,萊納德把手貼到樹幹上,霧狀的藤蔓立刻盤繞過來,在他手腕間遊動,樹幹裡的金色光團也聚集過來,像金魚群發現了喂食客,一股輕微的酥麻沿着他的手臂爬上去,不疼,反而暖洋洋的。
“以利亞,我該怎麼辦?”萊納德問。
“閉上眼睛。”
萊納德依言閉眼,視野中立刻出現一片明亮異常的金色,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流轉,那是時光榕樹旺盛不息的生命力,他仿佛在金光中看到了一個人影,卻說什麼也無法看清。
“你來了。”一個聲音在萊納德的腦海裡響起,說道,“我們一直在等待你到來。”
那聲音比女聲渾厚,又比男聲清亮,不同于金盞菇,聽起來更加像人,萊納德忽然産生了某種心有靈犀似的感應——他之所以會從金盞菇那裡聽到“時光榕樹母親”這個詞,并非時光榕樹真有性别之分,而是因為在他自己的文化裡,河流、土壤、星球,甚至文明本身,都往往冠以母親之名,而非父親。
多麼奇妙的交流方式,沒有語言隔閡,而是直接在靈魂上烙印訊息。
“我聽到了你的召喚。”萊納德回應道。
“非因我召喚,你來此地,乃系冥冥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