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也許對海底人族有着浪漫想象,這些漂亮的族群住在比矢車菊花瓣還藍的海水裡,生着魚的尾巴,人類的面孔,還有無憂無慮、幾百年那麼長的壽命。但童話就是童話,萊納德做過夢,他知道清醒的時候不會遇到童話,就像那個穿海藻的家夥絕不會帶他去見小美人魚。
“喂!等一等!”萊納德叫道。
可海藻人就跟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往前走去。
路是質地堅硬的貝殼鋪成的,萊納德跟着跑了幾步,才驚訝地發現,在這裡,重力和浮力竟然是完全平衡的,他不需要踩水,更不需要遊泳,腳蹼反而會礙事。他把腳蹼脫下丢到一邊,加快腳步追上去,聲音更大:“你是誰?要帶我去哪兒?”
海藻人停下腳步,卻仍閉口不答,隻是朝萊納德比了個“請進”的手勢,便向後退去。萊納德注意到,對方的兩側臉頰上各開着幾道口子,就像魚鰓那樣,露出裡面柔軟抖動的鰓絲。
再往前就是富麗明亮的殿堂,珠簾低垂,擋住了萊納德的視線,他擡手掀開珠簾,那些比拇指還大的珍珠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廳堂中亮如白晝,天花闆上鑲嵌着十餘顆比萊納德拳頭還大的珍珠,牆壁上還有無數散發着熒光的珊瑚和藻類。
有七個海藻人坐在廳堂正中擺成半圓形的七把石椅上,顯然是某種身份的象征,比起門外的那個,他們身上的海藻顔色更深,光澤卻更明亮,七個人,七雙眼睛都落在萊納德身上。
“你們好?”萊納德試着跟海藻人打招呼。
離他最近的海藻人從石椅上站起來,朝他走過去,開口發出悅耳的聲音:“異鄉人,歡迎來到芝蘭蒂亞。”他拉住萊納德的手,把他帶到七把石椅中間,對坐在正中間、也是身材最高大的海藻人鞠了一躬:“王,我把異鄉人帶給您了。”
被叫做王的海藻人打量着萊納德,說道:“異鄉人,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他的聲音更低沉,卻像歌唱家那樣動聽。
萊納德反問:“不是你們用熒光海螺指引我穿過深淵來找你們的嗎?”
他身旁的海藻人說:“王是問,你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陸地上生存着種類衆多的爬行動物,你卻并不是其中之一。”
萊納德驚訝:“你們怎麼知道陸地上有爬行動物?”
芝蘭蒂亞王說道:“異鄉人,先回答我們的問題,才得使自己的疑惑解答。”
“好吧。”萊納德說,“我的交通工具很便利,能夠到達很遠的地方,比如這裡。”他小心觀察着幾個海藻人的表情,謹慎地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住在海底的深淵下面?”
芝蘭蒂亞王說道:“這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世代居住在深淵下,就如同蜥蜴居住在陸地上一樣。”這些海藻人竟然是海底原住民,怪不得還長着腮,萊納德姑且信他,又問:“你們為什麼引我到這裡來?”但他不用問也知道,無事獻殷勤,必然是有事相求。
芝蘭蒂亞王果然說道:“你來自陸地,可以呼吸海面上的空氣,這很好,我們願意将一項使命交付于你。”他揮了揮手,身旁的其他六個海藻人立刻捧出閃閃發光的珍珠、雕琢精美的砗磲、晶瑩剔透的紅珊瑚,送到萊納德面前,萊納德立刻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芝蘭蒂亞王的語氣不乏驕傲:“隻要你完成使命,這些寶貝便都是你的。”
萊納德目瞪口呆,按照安徒生的邏輯,這位芝蘭蒂亞之王是不是還要許諾把自己最美麗的女兒嫁給他?他發現自己居然需要動用不小的意志力才能把目光從絢麗奪目的海底奇珍上移開,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些寶貝我都不要,我隻需要找到我的夥伴,有他在,完成你的使命就更不在話下。”
芝蘭蒂亞王卻說道:“你的夥伴已經離開大海。”
“不可能!”萊納德立刻道,他眼看着以利亞沉入海底,就算真的離開,也不可能把他一個人丢在深淵裡。
“你的夥伴已去追他,你找到叛徒,自然就會找到你的夥伴。”芝蘭蒂亞王神色威嚴,揮手道,“去吧,将叛徒的首級帶回來見我,屆時自有數不盡的珍寶任你挑選。”
“什麼叛徒?你怎麼知道我朋友去追他了?”
萊納德一頭霧水,正要開口,忽然一個極甜美,又極清脆的聲音遠遠喊道:“父王!請讓我送異鄉人啟程!”
她說第一個字時尚在珠簾外,等這句話說完,她的人已經站在了萊納德身邊。
這是一個纖瘦高挑、皮膚白皙的少年,同樣身穿漆黑發亮的海藻長袍,上面卻點綴着小巧漂亮的貝殼,兩側臉頰也生着腮絲,隻不過各有兩排,比其他人要少一排——這顯然是一位女性,并且身份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