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祺的雙眼突然又紅了,他低下頭,輕聲說道【那男老師叫孔立武,是我們學校體育組長,手上管着好幾個體育特長生暑期集訓項目,本人也是我們校足球隊的主教練。孔老師和我們兩個私下關系挺不錯的,高一剛被黎越錄取,還沒開學那會兒,學校暑期就開始給特招生選項目了,當時就是他鼓勵我們加入足球隊打前鋒,也是他推薦我們走體育特長生的路,說是他手上有幾個粵港本地的一本和二本院校保薦生名額,隻要我們比賽成績突出,文化課夠格,就有機會能上,而且平常訓練和打比賽,他也很照顧我們。前幾天早上晨跑完我們還勾肩搭背的繞操場呢,說什麼暑假比賽打赢了好好吃一頓,時候到了給我們倆寫推薦信之類的,誰知道今天他就變成這樣了。】任祺抹抹眼睛鼻子,忍着沒哭,才撇撇嘴繼續說道【另一個是保安處的田處長,那學校裡誰不認識他啊;我們每學期搞的校園安全講座和消防訓練之類的,都是他組織安排的;但私下裡我就不熟了,也沒和他打過什麼交道。】
向義昭覺得抓住了什麼重點,他立即問道【你最後一次見你們那孔老師是什麼時候,還記得嗎?期間他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任祺稍微回憶了一下,答道【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大前天,就是周三吃午飯的時候。周三早上,孔老師,老段和我,我們三個一起晨跑,他還說我們得加把勁提高敏捷度和後勁來着;那天午飯我和老段是在小吃街的周記黃焖雞米飯搞的,剛好在店門口碰到孔老師,他和田處長也一起來吃飯,我們四個人就一起拼桌,最後還是孔老師請客買單。吃飯的時候孔老師很正常啊,該怎樣就怎樣,談了一些訓練情況,體育賽事和新聞;田處長他還督促我們要好好表現,對得起學校和孔老師的栽培。】
任祺突然臉色有點凝重,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們這麼一問,我倒是想起來個事兒;周三那天下午四點到六點我們原本要室外訓練的,後來不是突然就下起大暴雨了嘛,一直到後半夜都沒停;所以下午我們就改成室内體能訓練了,當時孔老師沒來巡查。雖說孔老師是足球隊主教練,但他同時也是體育組長,還有其他暑期特訓要兼顧,不是每場訓練都會來看。但昨天(周五)下午我們的室外對抗賽他沒來,我當時就覺得有點怪,因為之前的室外訓練他從來都沒缺席過。所以,最後一次看見孔老師,就是周三午飯那時候了。】
向義昭快速記下幾個時間點,看着筆記若有所思;歐仲霖聽着,微微皺眉,突然又插話,提了一個好像沒什麼關聯的問題,說道【聽你這麼說的,好像孔老師和田處長私下裡關系很好?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呆在田處長的宿舍裡嗎?孔老師難道沒有分配到房間嗎?】任祺被問得又是一愣,顯然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撓撓後腦勺想了想,就像課上被老師點名卻回答不出來那樣憋紅了臉,還是有點為難地說道【那當然不是了,孔老師他住406,就306那間的正上方。他倆關系應該是不錯的,不過他們之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我估摸着,現在不是正好歐洲聯賽開始了嘛,直播基本都是半夜或者淩晨,會不會周三晚上他們約着看球?我記得田處長好像也喜歡足球,幾次在操場上,我看他還能來上幾腳;我記得就這周二下午我們訓練結束後,他趁着孔老師沒走,還下場來踢了一會兒呢。還有就是我們平時訓練,他偶爾也溜達過來看看,要是碰到孔老師也在場邊監督,倆人還能聊上好一會兒呢。】
眼看着快12點了,今晚舍友和老師去世的接連打擊和警察的輪番問話,讓面前本應精神抖擻的男生面露疲态,眼部紅腫,神色恍惚;歐仲霖覺得現場勘察的信息也搜集得差不多了,就準備放任祺和其他潛在證人先回去安置休息。舊宿舍樓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歐仲霖便叫來旁邊的警員護送任祺和其他沒有搬離舊宿舍的男生,按着學校的安排去了其他地方暫時過夜。
臨走前,歐仲霖喊住剛要轉身離開的任祺,看似很随意地問道【對了,你們房間的空調怎麼開得那麼低,同時還開着風扇,你們學校電費不收錢嘛?這麼低的溫度段同學他還裸睡,也不怕着涼?】任祺想也沒想就答道【哦,我們宿舍幾個都怕熱,那破空調它制冷又不行,平常我們一回宿舍就先開到最低,等溫度下來了,再調回去一點,一般保持在20度左右;有時那空調又抽了,就再給它調下來;開風扇就是為了加快空氣流通;反正我們學校管理費和水電都統一收了,不用白不用。】對于裸睡的問題,任祺聽着有點臉紅,但還是老實答道【男生在宿舍裸睡不是很正常嘛,我們平常都這樣也沒見誰動不動就生病啊。不過老段他平常從不裸睡,他睡覺還穿得挺講究的,我看他買的内褲都是有機全棉的,連睡衣睡褲都要成套真絲的。】任祺回答完又皺皺眉頭,反問道【老段他裸不裸睡和他被害之間,有什麼關系嘛?】歐仲霖搖搖頭表示就是好奇而已。
随着那些學生的身影逐漸在視線中遠去,歐仲霖叫來了其他之前問話的警員,正好彙總一下潛在相關人員的筆錄。那位分别詢問了313宿舍三名男生的民警,簡要地複述了一下内容【歐隊,總的來說啊,一起打遊戲的三個男生和任祺的說法基本一緻,前後的時間線和細節描述上都沒什麼偏差。他們三個和任祺雖然不是一個班的,但有共同愛好,平時相處不錯。昨天晚上打遊戲這事兒,确實是他們一周前就約好了的。嗯,他們也反映呢,打遊戲途中沒有人長時間缺席,就是輪流跑去上個廁所回來接着玩,頂多兩三分鐘。其中一個男生還反應,任祺和段淳銘的關系很鐵,那時高一還沒開學,他們選上足球隊的特招生就已經在暑期兩個月進行訓練和同宿了,高一正式開學後,在江東區兩人就是同宿舍;而今年春節前高二年紀全搬到西陵區後,他們還是分在一個宿舍;加上兩人都是足球隊的主力,而且任祺特别講義氣,他們平時幾乎一起上下課一起訓練,一起交白卷一起挨罵,一起吃飯喝酒唱K,還一起打架翹課追妹子,真是好的壞的全都沒拉下,連體嬰兒似的,可以說是實打實的“好兄弟”了。這另一個男生還說啊,什麼明明是段淳銘的年紀更大點,平時還是任祺“照顧”段淳銘,經常幫他送水帶飯拿快遞,簽到替考抄作業;私底下他們都開玩笑說任祺像個“管家婆”,還是段淳銘的“跟班兒”。】
警員翻翻自己的筆記,接着說道【哦對了,他們當中一個男生今天中午和女朋友約會,早上就睡了幾個小時,12點多起來沖個涼拾掇拾掇出門了,那時候其他三人還在睡。他描述的是“鼾聲震天,睡得和豬似的”,等那個男生下午回來,大概四點不到,他舍友中的一個已經起來洗漱了,但任祺和另一個還是沒起。他倆就自己看了會兒電影,等另外兩個都醒了,也五點半了吧,他們四個才去校門口吃的麻辣香鍋,還喝了點啤酒,回來都七點多了,然後就各自回宿舍了。】歐仲霖聽着對方的叙述,在心裡默默地核對了一下之前任祺的說辭,确實沒有發現明顯的沖突。這時姚劍辛和毛威也從另一個現場趕過來,和歐、向二人彙報了一下他們從宿管阿姨那裡取得的筆錄,确認宿管阿姨和任祺的回答也基本一緻。
随着留校教職工和學生的詢問斷斷續續結束,兩處現場的證物收集和整理都告一段落,三具屍首也被陸續搬上車準備轉移,歐仲霖決定是時候收隊了。他帶着一行人和西陵區分局的警員簡單地交接了一番,還是由剛才給他們領路的警員送到校區東側門口,幾人再次途徑那輕輕地泛着微波的人工湖,起伏的水波反射着周遭的光線,好似在掩護着湖面下那蠢蠢欲動的水怪。陰雲密布的夜晚,失去月色和星輝襯托的夜空,顯得如此落寞寂寥;那本該捕捉漫天華彩的湖面鏡,此時隻能在周圍刺眼的燈光照耀下無處遁形,用那張黑洞洞的巨口反複不斷地吞吐着人類的心懷鬼胎。
臨上車前,歐仲霖拉着那個帶領他們往返于校園内部的警員,順口問了句【欸,兄弟,這黎越高中兩周前的那起人工湖女屍案,你們查得怎麼樣了?快破了嗎?】聞言,忙昏頭的中年警員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歐仲霖在問什麼後,才喪氣地搖搖頭答道【嘿,還破案?早着呢!歐隊,說來也是氣人啊,我們偵查陷入瓶頸已經好多天了,這手上的東西盤了幾遍了都沒有突破口,又沒有新的線索打開偵破思路。死的呢,也是這學校的高二女學生,馬上開學就高三了,挺漂亮一大姑娘,啧啧,真是可惜了。喏,就我們剛路過的那一大片人工湖,附近一圈本來就沒有監控,學校最近因為要蓋新樓和各種改建,之前要高考的學生本來就回家沖刺複習了,高二期末考還沒結束呢,就通知搬家的搬家,還提前兩周放暑假,導緻校内管理更混論,更沒什麼人了;歐隊你聽了也别笑話,我們到現在啊,連個靠譜的目擊證人都找不着。這個案子再拖下去啊,就是懸案喽。】那名警員吐槽完,又接到指示返回現場支持工作,就和歐仲霖等人告别,目送他們上車離去。
在返程的路上,歐仲霖默不作聲地開車,滿臉滿腹心事;姚劍辛在後座開始打起了瞌睡,一旁的毛威在平穩勻速移動的車内整理起了筆錄;向義昭穩坐副駕的位置,他這個好奇寶寶,忍不住低聲問歐仲霖,他這個都不怎麼關注全市各區内部簡報的人,為什麼突然間會對兩周前西陵區的一個案件感興趣;在空曠平坦的道路上開車的歐仲霖閑着無事,就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在粵港中文大的校門口偶遇安辰,兩人還一起吃晚飯的事兒說了,其中自然省去了給父母占蔔感情問題的荒誕情節,隻是淡淡地提了一嘴在日式喫茶店裡無意中得知人工湖女屍命案的消息。
向義昭一聽,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一茬,感覺自己簡直錯過了全世界,就差擺上花生瓜子小闆凳兒,讓歐仲霖将如何得知命案的來龍去脈細細地說一遍。掰扯不過向義昭,歐仲霖隻得将那天從日式喫茶店店員手機上看到第一手案發現場照片的事兒,又重新展開來說了說。
向義昭睜圓了眼聽完了歐仲霖的回憶,直接略過安辰出場的橋段,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歐隊,所以說,這個小小的黎越高中西陵分校區,才兩周就統共死了四個人?!嘿,真TMD邪門了哎;這是什麼百年不遇的風水寶地,學校得請個大師做法驅邪了呀。】後座一直豎着耳朵聽完全程的毛威,此時也湊上前來,像抓着了什麼盲點,有點興奮地說道【欸,向隊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啊,竟然這麼巧,這裡頭難不成有什麼關聯嗎?】歐仲霖對着他們天馬行空的想法和越來越離譜的對白不置可否,隻是默默地當好自己司機師傅的角色,車内的聊天伴着窗外車輪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高速路上漸漸遠去,消散在粵港夏日浮躁又涼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