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仲霖這個一心隻想早早破案早早收工的,倒是對組員們的口無遮攔根本無所謂;在他看來,吳家這些年在粵港确實口碑太差,無論他們做多少表面“慈善”,新聞媒體把他們吹得是如何天花亂墜、活佛再世,都無濟于事,也就是可憐了兩個小孩子和那未出世的胎兒,畢竟他們目前還是無辜的嘛。再說了,死人還怕什麼編排呀,今天扣的功德大不了回頭集體團建敲木魚給補上,所以歐仲霖倒是任由他們左一句右一句地随便開什麼玩笑去;向義昭自是知道隊長的性子,當然也就是裝樣子提醒幾句,讓大家專注于手頭工作;對他來說,與其裝模做樣地心疼吳家那幾條無法無天的人命,還不如心疼心疼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加班費,以及與拼命付出極其不對等的績效獎金呢。
幾陣悉悉索索的低聲笑鬧過後,向義昭又把目光投給了下午在私立醫院裡消耗了不少工時的姚劍辛和毛威,讓他們重點說說醫院裡頭吳家上下和浩銘集團那邊都是什麼态度和情況。姚劍辛攤攤手表示浩銘集團的董事會,以及吳家旁支的那些人,壓着催着警方破案倒是很積極,一叫他們這些近身人士提供點有用的線索,比如最近吳家人是否收到任何威脅,吳家人近期身邊是否有什麼異常,他們是否有任何懷疑的對象,等等,他們就三緘其口惜字如金。最後,姚劍辛和毛威也隻能簡單地詢問了一下與吳隋英關系較近的董事長秘書和保镖隊長,才從他們口中摳出一點沒啥用的基本情況。吳家之所以不在家裡舉行每月例行的家宴,一是因為吳老爺子年歲已高,相比年輕時自然是收了花花心思,漸漸喜歡清淨安甯,深居簡出;他自己住在西陵區某别墅内,除了必要的安保力量和保潔等,平時家裡就三個保姆貼身照顧他的起居飲食,一日三餐的吃食也是按着醫生和營養師的吩咐,追求簡約健康,營養均衡;現在吳老爺子也是最不喜歡陌生人到家裡去開火做飯的,但他喜歡的菜品湯品一般是備菜都需要好幾天的繁瑣大工程,再能耐的大廚在吳家的廚房裡也施展不開,當然還是高檔飯店的後廚工具器具一應俱全,吳老爺子隻要被請到場吃現成的就好。第二是因為,吳老爺子的兒女幾家都不在西陵區的别墅群居住,而是更常住在港南區和下灣區熱鬧繁華的新興海濱别墅群,距離他們在下灣區的集團總部也更近;年輕一代的吳家人,他們也不想每月一大群人跑西陵區去就為了吃一餐便飯,兩相均衡,所謂“家宴”就變成了每年在外面輪換着選定一家高端飯店、每月底大家同來聚一次的習慣。
從吳家的貼身人員口中七七八八地收集了些有的沒的信息,幸好姚劍辛和毛威在醫院裡多呆了一些時間,之後在醫院頂樓的VIP病房區,也從稍微清醒一點的三名投毒案生還者口中斷斷續續得知了午飯席間的具體情況,縱觀比較他們的複述内容,大體上其實與歐仲霖和向義昭在【榮福齋】那四人口中了解到的過程差不多,兩邊的口供并無明顯出入。倒是還不待姚劍辛和毛威的詢問告一段落,存活三人也逐漸知曉了這場閻王請客後吳家其他人的死活,以及他們在享用午餐時,樓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爆炸案,雖然名義上都是血脈相連或者至愛親朋,但在金錢和權力面前,頭尾還用不了三秒鐘,便可将人性的底色暴露無遺。
站在寬闊明亮的VIP單人病房内,面對着病床上臉色蒼白、嘴唇幹裂、說一句話都得喘三下的吳烨柊,毛威舉着筆記本,按部就班地問着例行問題,還沒幾下就把這公子哥兒給搞得不耐煩了;吳烨柊傲慢地擺擺手讓他們先回去歇着,等自己什麼時候完全恢複了,再決定要不要回答警方的問題;至于親爹和其他親戚的死到底是何人所為,他真是毫不在意,言辭中主打一個福禍相依天命所歸;吳烨柊用他那張放在哪兒都一點不顯寒碜的帥臉,邪魅、虛弱、興奮又狂妄地說道【哈哈哈,沒想到倆糟老頭子還挺有緣的,這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親兄弟就是不一樣,一蹬腿一起走了!我那不可一世的哥、和那眼睛長頭頂上的姐,也走了!哎呀呀,連帶那兩個鬧哄哄的臭屁小鬼都去見祖宗了!诶,多虧了老頭子活着的時候還算有點腦子,我哥我姐都簽了婚前協議,現在浩銘集團内倆老頭名下的股份不都是我一個人的了!真是蒼天有眼啊,全部人都說我是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到頭來,這吳家還不是落我一個人手裡了!現在小爺我想怎麼敗、就怎麼敗!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呀,哈哈哈!】聽了毛威的一字不落的精華原文背誦,向義昭内心默默感歎道“果然,能把自己的心思如此直白坦蕩地在警方面前說出來,吳烨柊也算是個毫無心機的至善至純之人了。”向義昭當下判定吳家這父慈子孝的小老三絕對與今天兩起案子無關,這次中毒入院,對他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因禍得福”和“得償所願”吧。或許老天爺打算讓吳烨柊先逍遙個把月,而春節後的開庭審判自會讓他惡有惡報。雖然忍着極度的不情願,毛威始終努力和顔悅,軟磨硬泡,還是從吳烨柊那張不耐煩的狗嘴裡摳出幾句假“象牙”來【诶呀,什麼細節不細節的,吃個飯TMD還能有細節,我說哥兒們,難道要我給你數數中午吃了幾粒米喝了幾口湯麼?!我都說了,記不清楚了!昨天晚上老子和朋友出去玩到兩三點,酒喝多了,今天早上還醉着呢,頭疼的要死;TMD要是沒這餐/雞/巴/飯,老子現在還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在家裡睡大覺呢!CAO!這都叫什麼事兒嘛,吃個/屌/飯給老子吃到醫院裡來了、真TMD晦氣!】嚷嚷着吳烨柊就一個拳頭輕飄飄地砸在了手感極佳的全真絲被褥上。
不過,話說年輕就是身體好,金錢就是生命,同時輸了幾種不知是什麼名貴進口特效藥後,漸漸緩過神來的吳烨柊,說着說着自己就已經來勁兒了,唾沫橫飛,不等姚劍辛或毛威繼續對他曉之以理,他便接着回憶道【嗨,小爺我本就不想來這啥勞什子家宴不家宴的,還不是給我們老頭子面子麼,不過主要還是怕耽誤我年底提新車呢。反正我哥和我叔還沒下去的時候,随便喝了泡茶,肚子撐得很,頭又痛,其實午飯基本沒吃啥;老頭子那邊拿來的酒還真不錯,就幹了幾杯。其他的嘛,呃,喝了小半碗餐前湯,我不愛吃燴面,不過好像是啃了一塊龍蝦膏和一個龍蝦鉗吧,然後嚼了兩口幹鮑;後來要上的那豬肘子油膩膩的,聞到那味我TMD就想吐了,就算切好了喂我嘴裡都不吃!哼,也就我哥家那倆腦子不好使的小鬼,和他倆那沒水準的媽一樣鄉下口味,啧,就喜歡這種甜膩膩油乎乎的東西;我那盤還沒端上來呢就不想要了,不過還沒來得及讓人直接撤下去,嘿,那倆小鬼就出事了。一開始聽領班喊着要急救,就他們那沒教養的吃相,我也以為是噎着了;啧啧,沒想到啊,TMD竟然有人敢在吳家的家宴上直接下毒?後來的事你們不就都知道了麼,不用我再浪費口水了吧。】臨了,姚劍辛和毛威終于熬到可以換下一位了,似乎忘了自己還背着刑事案件的吳烨柊,被好不容易輪到自己頭上的潑天富貴和權勢沖昏了頭腦,忘乎所以,大發慈悲地表示【诶,我說,兩位警官,拜托你們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啦,趕緊回去破案啦;要是找到了哪個不長眼的敢給小爺下毒,第一個來告訴我,我TMD弄不死TA!對了,給你們隊裡的哥們兒都帶個話,快快破案,回頭小爺我重重有賞!什麼辛苦費啊、獎金啊、錦旗啊、贊助啊,統統都不是問題!哈哈,現在開始,都TMD是老子一句話的事兒!】就隻能說吧,這世上還确實是傻人有傻福,有人撿回一條命後能下定決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而有人隻會轉頭便砸了老天爺眼瞎時賞的第二塊飯碗。
被吳烨柊的一番坦坦蕩蕩的肺腑之言感動到差點不敢動的姚劍辛和毛威二人,當然還得懷揣着一肚子的哭笑不得,不辭辛勞地走訪剩下兩個單間。不一會兒,在另一間VIP單人病房内,洗胃灌藥後緩緩醒來的吳家女婿,阮戈,皺着眉頭,一臉迷糊又警惕地盯着面前兩位闆闆正正且不苟言笑的刑警,還沒想通這是否又是自家尊貴又傲嬌的老婆大人孕期激素不穩、心血來潮玩的哪出新式play,用于考驗自己那蒼天可鑒的忠誠度。未等毛威開口,之前在醫院走廊中突然腹痛難忍昏迷倒地而被推進急救室的他,現下隻是局促不安地反問二人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又怎樣了;在得知殘忍的答案後,阮戈眼裡先是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恐慌,稍許、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轉,又隐秘地露出一縷詭異振奮的微光;但猛然間又好似想到了些什麼,那點兒劫後餘生的精光又瞬間黯淡了下去,變成一臉說不清道不明的苦相;阮戈這大染缸般變幻莫測的神色,讓姚劍辛這種資深刑警都不好猜測他在妻兒雙雙殒命後、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不過姚劍辛轉念一想,阮戈的臉上實在太藏不住事兒,難怪人家全家上下都隻當他是個倒插門的蹩腳軟蛋;這吳家的上門女婿,多年來鐵定是被趾高氣揚的吳家人和那一紙婚前協議拿捏地死死的,今天的兩起案件幾乎血洗吳家滿門,雖然讓他暫時擺脫了吳家這金玉光環的束縛、能仰頭長舒一口氣;但同時他也面臨着将要被得勢的妻弟一大棒子掃地出門的巨大風險,錦衣玉食多年卻在集團内部挂着閑職毫無作為的入贅女婿,自然是痛并快樂着,早将協助警方盡快破案那等無關緊要的小事抛諸腦後,他那讀了多少商學院都不起作用的又鏽又鈍的小腦袋瓜子,現在絞盡腦汁、隻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吳家将要榮登大寶的吳烨柊淨身出戶,如何在妻弟的趕盡殺絕下勉強自保,又或者是如何利用手頭珍藏多年的吳家絕密猛料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保證下半生的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