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到這裡先告一段落,歐仲霖和向義昭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很明顯魏茗芳身上是有故事的,不、應該是說她的故事很可能就成為了她的首要犯案動機,如果投毒案裡确實有她的份兒的話。歐仲霖銳利的目光投向安辰,剛要說點什麼,安辰已經知道他的意思,搶先回道【歐隊長,你們不用問我;當天我沒有問出口,後來芳姐對這事兒就完全閉口不談了;所以她說的“時機”到底是什麼我現在也沒有頭緒;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謂的“他們”和“代價”又是指什麼;如果芳姐是你們案子裡的重要相關人員,那我實在愛莫能助;畢竟除了她的職業和喪夫喪子的經曆外,其他我同樣一無所知。】歐仲霖點點頭表示非常理解、也無二話,并很自然地伸手讓安辰給他再滿上些茶水;反而是向義昭在安辰客氣為他倒茶的同時,用有點興師問罪的語氣半帶挑釁地追問道【安老師,我聽魏茗芳之前話裡話外都是要知法犯法的味道嘛;你不是一向敏感得很麼,就沒一點要防範于未然的警惕心理?怎麼不主動采取勸人向善的措辭呢?你這難道不是故意縱容她滑向深淵、走上犯罪的道路麼?】一聽這話,本來隻是小口抿茶的歐仲霖差點被溫熱的茶水給嗆到,在安辰要變臉前連忙用手肘從後邊不輕不重地捅了向義昭一把,讓他趕緊大發慈悲地閉嘴。往常更傾向于在口舌上寸步不讓锱铢必較的安辰,今天在甜品的哄騙下倒是被磨平了棱角,在向義昭的攻勢下竟然神色如常地回應道【向警官,既然你們已經去過“今生同行”匿名互助會了,那自然也大概知道這類慈善機構的設立初衷和服務宗旨。在重大變故面前,個體的應對機制是沒有固定模式的;有些人吧,TA實在找不到不幸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原因,很容易無由來地去挖掘過往生活的點滴并在一定情景下無限放大,試圖從中尋找能怪罪和責難自己的借口;而有些人則會給自己創造出不可打敗的假想敵、認為不幸遭遇都是時代的錯、社會的錯、制度的錯、上層的錯,反正不會是自身的錯,從而才能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和愧疚感;所以與會人員中自然有人忍不住鑽牛角尖、抱有極端負面情緒,容易劍走偏鋒,對外界心懷怨恨。而我作為提供心理咨詢和療愈的志願者,不能因為芳姐或其他人私下随随便便埋怨幾句發洩幾聲,就給人定罪扣帽子。就算你們警方辦案,不也得從無罪推定開始麼?】
安辰低頭輕笑,又給茶壺中添了一水,再給三人都滿上一杯,淡淡道【隻要他們願意開口并反複述說過往,不論是是發洩也好、牢騷也罷,也不管言辭有多反動多逆天、多麼不合情理,其實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你想吧,一件事但凡能拿出來給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分享,說明他們心裡頭有意放下,是準備邁出下一步、進入新生活的“征兆”。所以在匿名互助會裡,是鼓勵大家通過不斷述說不堪回首的經曆、令自己後悔的決定、以及各種各樣的不小心,等等,來逐漸消磨疼痛的“尖銳”程度,隻要重複的次數越多,抱怨和發洩越激烈,留在他們心裡的那部分黑暗面和負面情緒就越小;而等他們回到家、回到工作中,便能更輕松一點,能換種心态來面對真實生活。】在不緊不慢的自辯中,安辰解決了餐盒中最後一塊冰皮榴蓮,他仔細地擦着手指上的粉末,最後總結道【我和人打交道,一向隻論迹不論心;匿名互助會活動期間的與會人員不論發表什麼觀點、表明什麼立場,我都不會予以評判,這也是他們都願意“匿名”來參加活動的諸多原因之一,這裡是他們默認能卸下社會身份和人前僞裝的辟風港,也是能釋放心中苦楚的地方。不過,向警官你有一點說的很對,我其實不關心芳姐或其他任何人到底說過什麼,更别說針對他們的隻言片語就去“防範于未然”。我不過是個有點時間可以拿出來消磨的志願者罷了,芳姐一旦離開了匿名互助會的場所,她說過的話就煙消雲散了;我們都是沒有交集的陌路人,至于她在外面做什麼或不做什麼,完全與我無關。你要指責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行,那請便吧。】安辰一連串反擊自然是讓向義昭啞口無言铩羽而歸;看一旁看了半天熱鬧的歐仲霖咽下滿口的姜汁紅薯後,忙着在二人中間扮起了老好人、打圓場、轉移話題,讓安辰趕緊說說魏茗芳讓他做的另外兩次占蔔的内容。
趁着歐仲霖和向義昭埋頭繼續跟擺在偌大茶幾上的幾大盒外賣混戰,安辰已從手中的一副牌盒中取出了那疊深色牌背的卡牌,他按着第二張占蔔記錄上的牌陣與抽牌結果,快速在面前一張張鋪好了牌卡,将當時的情景還原。安辰的手指掃過紙面一角的日期,回憶道【芳姐第一次真正讓我幫她做與“占蔔”有關的解讀其實是在今年春節前夕;我記得當時Amy和Erik早放假了,我本來也是計劃年二十五就走,但試了幾輪老沒搶到高鐵票,最後是趕在年二十九下午才坐上飛機。而剛好匿名互助會在前一天,也就是年二十八中午,搞了個迎新春活動讓大家聚一下;通常來說吧,失去至親的人都比較抵觸過什麼團圓佳節,事發後特意回避過節的人也不在少數,這個年前活動就是想讓他們感受一下抱團過節的氛圍,所以還在粵港本地的志願者也被邀請去了,反正人多能讓氣氛更熱鬧些嘛。午飯後大家基本都走了,我反正閑的,就順便留下來幫着清掃一下活動會場,沒想到芳姐突然拉住我、讓我給她随便抽個牌看看。本來按我老家習俗,年二十四送完竈王爺一般生意就不開張了,所以我那天沒準備給人做占蔔,畢竟年前我也要修生養息、調整狀态;但正巧我身上習慣性帶着一副牌,又覺得芳姐那一個人孤零零的樣子看着實在難受,一時沒忍住就答應她了。】
【嗯?】歐仲霖輕哼一聲打斷了安辰的回憶,問道【這“随便抽牌看看”又是個什麼看法?安老師,你之前不是說,如果要抽牌解牌,得先有個問題麼?】見歐仲霖這個好學生聽得仔細,安辰滿意地點點頭,回道【對呀,我當時也是這麼說的;不過芳姐非常堅持,說她沒有任何需要解答的問題,就想讓我随便看看;我還問她,是不是想要看陰曆的年運或春節後三個月的季度運勢來着,她一個勁兒地說不是。哎,可我前腳都應下了,立馬反悔也不太好;最後沒辦法,想來想去就隻能給她做個無問題的當下“靈性傳訊”。】這回不用歐仲霖接話,向義昭當起了好奇寶寶,追問“靈性傳訊”又是個啥;說一句話能被打斷兩次,安辰隻得耐性地解釋,在占蔔中“靈性傳訊”一般是指某個人的“守護靈”有重要信息要傳達給案主,其中的信息内容有時候沒有固定的主題或方向,即牌面說什麼那就是什麼;這種當下傳訊一般比較考驗占蔔師的即時感應能力和解牌能力,以及牌面與案主本人的鍊接;有時随機掉落的信息會比較模棱兩可,也沒有時間或空間上的限制,其内涵全靠占蔔師的解讀和案主自己的領會來體現,這也就常常導緻在占蔔師進行靈性傳訊時,可能你實際想表達的和對方耳朵裡聽到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給二人解答後安辰再回到那次占蔔的細節上來;當時在得到對方首肯後,安辰使用了那副名為【Supra Oracle】且以黑白線條風格為主的神谕卡,為魏茗芳做了一次随機抽取結果的“當下靈性傳訊”;在傳達即時信息的實占中,安辰的習慣是一邊在手中快速洗牌、一邊讓整疊牌中某張随機掉牌、同時再一邊做出解讀,所以給出的每條信息頭尾跨度興許比較大,且每條信息相互之間可能并沒有特定的關聯。解釋完後安辰便将歐仲霖和向義昭的目光引到茶幾上他已經複原好的牌卡排布上來;當時在正式開始占蔔前,安辰讓芳姐先取了兩個随機數,芳姐想了想,随後比劃了一個“四”和一個“五”,安辰點點頭,決定随機“接受”四條來自芳姐的守護靈的關鍵信息,而每條信息中都含有五張牌。洗牌過程中,随着一張張牌的掉落,安辰将它們按順序一一排放好,并一段一段地解析進行。以下是安辰憑借紙面記錄和自己的回憶,逐步還原當時的占蔔情況。
第一條:Nothing(空洞虛無);Impasse(僵局/絕境/末路);Seeker(探索者);Reawaken(覺醒/重新喚起);Manifestation(顯化/顯現)
安辰:芳姐,我感覺這條訊息是守護靈在說你的現狀不太好,需要進行調整;目前你的私人生活基本上是一片空白,你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到底在哪兒、最後又會通向哪兒,或許是你最近受到了什麼外界因素的攪擾或刺激,導緻你腦中是一團亂麻、理不出任何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外界加在你身上的挑戰。不過守護靈的訊息也提到,如果你真想要打破僵局,守護靈希望你能放手去當個茫茫前路的探索者;老話說窮則思變,人越是被逼到了死胡同,越是能被激發血氣,所以你若想觸底反彈,那就要想法設法地去喚醒自身的鬥志和覺知,去有意識地養育精神覺醒的種子和幼苗,這樣你前方的道路才能逐漸明朗開闊,你的願望才能慢慢顯現、最後呈具象化。
第二條:Daemon(惡魔);Silence(寂靜/沉默);Improbability(不可能);Deus Ex Machina(機械降神);Stillness(停滞/僵化)
安辰:你的守護靈在第二條訊息中想傳達的是,在你目前為止的人生中,由于某種“惡魔”的侵擾,導緻你的物質能量和心靈能量都被束縛和壓制;而一味的退避和妥協是沒用的,你将要直接面對并且拼盡全力去抵抗“惡魔”帶來的黑暗和壓迫,隻有這樣你才能打破面上看似相安無事的風平浪靜,撕開“惡魔”那光鮮亮麗的表象,最終才能給你死寂沉沉的内心重新帶來生命力。雖然在你眼裡,隻身去抗擊“惡魔”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和任務,但守護靈請你不要輕易氣餒、退縮或放棄,因為每當你的征程陷入僵局時,總會有機緣巧合的天降外力來為你指點迷津、推動你不斷前進,讓你在對抗“惡魔”的拉鋸戰中,一步步地化不可能為可能、化腐朽為神奇。
第三行:Conflict(抗争/沖突);Everydayness(日常/平淡無奇);Imperfection(缺陷/瑕疵/不完美);Simplicity(簡約/返璞歸真);The Hidden(隐藏)
安辰:守護靈給你的第三條信息是說,不論你的對手實力強弱、也不論你處于人生哪個階段,抗争和沖突永遠是人性的主旋律;不過同樣是由于反抗強權的精神不熄不滅,你才有每天起床和走出去的動力。而你最在對抗和反擊“惡魔”時能使用的最重要的武器,就是要回歸到日複一日的細節中去,在每日的勞作收獲以及接人待物的消磨中才能體會到“格物緻知”的成果。另外,守護靈還想告訴你,讓你要注意觀察别人可能看不到的瑕疵和漏洞,即通往最終勝利的“突破點”在于細枝末節;通常越是習以為常的東西就越容易被遺忘被忽略,也越容易成為“惡魔”被攻擊的弱點和軟肋,而往往最簡單最樸素的方式和表象也最容易隐藏你的鋒芒,讓你在無聲無息中取得成效、功成身退。
第四行:Threshold(臨界/阈值);Release(釋放);Potential(潛能);Transformation(轉化/蛻變);Sageness(明智/賢明)
安辰:芳姐,這最後一條傳訊,是守護靈要給你的鼓勵和忠告,希望你不管在什麼時間地點接收到這條訊息,都能對自己的目标和願望抱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和勇往直前的沖勁。首先,守護靈告誡你不要再一味地壓抑或忽略自己的痛苦,一個人長期彷徨在壓力的臨界點是非常危險的;也不要小看過往一樁一件的回憶在你身心上刻下的烙印,它們不是封印你前進腳步的阻力,而是讓你去大膽釋放自身無限可能性和非凡潛能的原動力;守護靈還讓你不要輕易地給自己劃定上下限或套上無形的枷鎖,隻有在品嘗勝利的果實或失敗的苦果後,你才能體會到蛻變所帶來的新生喜悅,才能逐步擺脫歉疚和自責,消滅“惡魔”施加于你的陰影,從而到達内外統一的高我智慧。
透過安辰口中蹦出來的每一個文字向義昭都百分百認得,但它們組合在一起卻成了晦澀的字謎遊戲,讓人摸不着頭腦;不過就如安辰事前給他們打過的預防針那樣,這些所謂“靈性傳訊”的内涵,應該隻對當時靜靜聆聽的魏茗芳有意義,在旁人聽來就是在單純堆砌詞句而已,甚至連占蔔師自己都不能百分百解鎖其内核。向義昭的CPU已經放棄響應當前任務,跳過以上跳大神般的無病呻吟,直接執行下一行指令;他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個、安老師啊,你給魏茗芳說的這些東一句西一句的,聽起來還虛頭八腦的;既然什麼傳訊呀、什麼守護靈呀,隻對魏茗芳本人有深刻内涵,那她當時聽完你的話又是如何反應的?】安辰小心翼翼地收攏茶幾上的牌卡,一邊無奈地聳肩搖頭,回道【芳姐就和往常一樣,算是面無表情吧;不過她不肯讓我立即收牌,就坐在那兒盯着看了許久,之後說聲謝謝就走了。雖然說的是當下傳訊,但每條随機産生訊息的内容卻不一定對應案主當下的情況;可能是對過往的一種映射,也可能是是對将來的一種引導,所以我也不知道芳姐從頭到尾到底聽進去什麼、屏蔽了什麼、體會到什麼,又會如何把信息一一對應到自己身上。】安辰把收拾好的牌卡放回書桌上,現在顯然是腦力勞動過後肚子裡的餓意漸漸浮上來了,他從歐仲霖上貢的那袋外賣中随手拿了一盅黨參黃芪炖羊肉,端坐回茶幾旁、非常斯文地品嘗起來;反觀歐仲霖和向義昭經過上一輪五髒廟的混戰,已經茶足飯飽,正拿着安辰手裡的最後一份占蔔記錄從頭到尾仔細地研讀、試圖先做上一番無用功。
安辰的進度條仿佛還卡在上一回合對于給魏茗芳的靈性傳訊的複盤中,他稍加回憶、微微皺眉,道【雖然芳姐在我占蔔結束後沒有給任何正向或負向反饋,但我記得在解牌過程中,當我提到某些特定詞語的時候,她确實有些表情上的波動;某些情況下我能大緻感受到案主的情緒、還能猜一下對方的心思,不過說到底我不是研究心理學的專業人士,也讀不懂人類微表情,自然看不透她當時是悲是喜、對我說的到底是贊成還是反對。】歐仲霖一挑眉、用眼神進一步詢問細節,安辰默契十足地點着手指,一字一句地回道【就比如,我開始提到她近期可能受到某些“外界因素的攪擾或刺激”時,她的肢體動作明顯有些前傾,在我看來那是切中了她内心某個點,才引起她後續的注意力。還有,第二條傳訊中出現了“惡魔”這張牌,在解牌中我反複提及這個詞,是将其籠統地當作造成芳姐不幸的“不可抗力”,而芳姐對“惡魔”這個詞有反應、似乎認可我的說法,我記得她的表情大有一種要立即動身去降妖除魔的氣勢。哦,對了,當我穿插地說了一些鼓勵她的話,像“不要氣餒退縮”、“注重生活細節”、“釋放自我潛能”等等,她好像有配合給出些微微點頭的小動作,我覺得她應該是在接收正面的能量和信息。至于其他的嘛,我就真不太記得了,畢竟是那麼多個月前發生的事了,能回憶出這麼多也是我的極限了。】
盯着向義昭确實認認真真地記下這些細節,歐仲霖看了眼時間,把手中最後那份占蔔記錄還給安辰,讓他再辛苦一下,把魏茗芳找他做的最近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占蔔情況詳細說說;把協助警方辦案為己任,安辰自然義不容辭,不過他當下也沒有動作,似乎是由于那盅炖羊肉的口味有點偏重了,安辰還沒吃上個三分一就重新連飲了兩盞茶,他微微皺眉品了品開始變得有些寡淡的茶湯,不過也懶得再去開一泡新茶,便随手換了個器皿倒入已經舒展開的茶葉開始小火煮茶;伴随身側嗡嗡的煮茶聲和空氣中漸漸濃郁的茶香氣,安辰從另一個牌盒中倒出一疊厚厚的牌卡,又仔仔細細地浏覽了一遍占蔔記錄,按流程在茶幾上排布好那次占蔔結果,也不等歐仲霖和向義昭二人是否準備好迎接新一輪的思想大洗滌,他慢悠悠地回憶起了前不久自己與魏茗芳的第三次面對面交流。
不過沒等安辰回憶的齒輪開始轉動,歐仲霖首先好奇地打斷他,問道【诶,安老師,你手裡這疊牌怎麼這麼厚呀?你之前用的塔羅牌不是一般78張麼,可我看你手裡這疊至少得有100多張了吧?】突然說起自己手裡走江湖吃飯的家夥事兒,安辰當下立馬來了興緻,露出自得的小表情,揚起了音調介紹道【這副可不是傳統的塔羅牌,除了主體78張牌之外,裡面還多了一個14張牌的牌組 - Vessel,意指古典四元素外的第五元素,以太,表示鍊接其他四元素的“精神力量”;而且這副牌裡還另加入了一部分可替換牌卡,我一般當成額外的神谕卡來使用,既能拓展加深解讀,實占中也更靈活方便。所以嘛,七七八八加起來我手裡這副牌就成了個巨無霸,不過占蔔師是肯定不會嫌牌多的;說起來那天,我大部分用的是神谕卡部分給芳姐做的占蔔呢。】三言兩語滿足了歐仲霖的好奇心,安辰轉而拾起被打斷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