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十二年,長安城大将軍府。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随陪夜丫鬟一聲大喊,管家王榮一個咕噜從床上爬了起來。
王榮年邁,頭重腳輕,差點一跟頭栽地上,站穩後大喊了聲:“快點燈!”便換上衣服一路向公子房間奔去。
門外幾個小厮挨着房間拍窗戶,把睡夢中的丫鬟、仆人都叫醒,互相傳着“公子醒了”的消息。
大家喚太醫的喚太醫,燒水的燒水,後廚又開始煮粥煲湯,一時間,四更天的大将軍府竟已是亮如白晝。
十天前宮裡清明擊鞠。
他們家将軍正在前線和北國人打仗,捷報連連,是朝中熱議的話題,他們家二公子身為将軍的弟弟,也是長安城有頭有臉的公子哥,便也受邀入了宮。
聽聞那一日熱鬧非凡,連皇上也起了興緻,上了馬背與大家同樂,結果卻突發意外——祖大帥的公子,祖文宇的馬驚了,還直奔皇上而去。
他們家公子救駕心切,駕馬橫擋在了皇上面前,卻被祖公子的驚馬撞下了馬鞍。
正在倒地不起之時,前額還被馬蹄狠狠踹了一腳。
好在祖公子死死勒住了缰繩,馬蹄隻是朝二公子的前額踢了一腳。
若是稍有偏差,馬兒一蹄子踏下來,他們家二公子的腦袋此刻便是一顆摔碎了的西瓜,碎片渣子都找不齊了。
他們家公子一開始還無大礙,是坐着馬車回的府,晚上還跟沒事人一樣用了晚膳,隻說有頭暈之症,晚上想早點休息。隻是一用完晚膳便開始嘔吐不止,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宮裡宮外有名的太醫、郎中都來看過了,開了許多藥,王榮也都煎了給公子服下,隻是公子卻每況愈下。
今天下午,皇上又派禦醫來看了一眼。
禦醫說他們家公子怕是時日無多,叫他們節哀,早日準備後事。
聽了這消息,王榮感到天都要塌了。
他們家将軍還在前方征戰,為國厮殺,他在後方卻沒能替将軍把家顧好。
他們家将軍隻有二公子一個弟弟,雖是義弟,但平日裡對這弟弟是何等的珍愛重視,全京城都無有不知的,這可叫他如何向将軍交代!
隻是禦醫走後,二公子便有了活動迹象,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原本蠟黃的臉上也開始有了血色。
他命丫鬟徹夜守候,此刻傳來公子醒了的消息,自然是轟動全府的大事。
下午幫二公子搭過脈的禦醫,再次被請到了府上。
王榮屈身立在一側,見老禦醫一手搭脈,一手捋須,搭了一會兒便震驚不已地道:“這……這……這……”
就差喊出一句,醫學奇迹啊!
昨日下午,二公子的脈象紊亂無力,根據他行醫五十年的經驗,這必是死脈無疑。結合二公子蠟黃的面色、渙散的瞳孔,想必是大限将近了。
隻是不到一日,二公子的脈象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平穩有力,不疾不徐,人也睜了眼,精氣神也開始恢複,全身上下竟隻剩下一點皮外傷。
禦醫道:“真是奇了!二公子現在脈象很好,想必不出三日便可以下床走動,昨日是我妄言了。”說着,彎腰緻歉。
王榮喜極而泣,丫鬟、仆人們也都喜出望外。
禦醫又道:“聽說祖大帥和周将軍在前線大破了敵軍!有這二位将軍,真是我們大周子民的福氣啊!周将軍戰功赫赫,為國為民,老天爺也不會忍心收走他最疼愛的弟弟的,這一次,也當真是老天有眼了。”
送走了禦醫,王榮也長呼了一口氣。
他們家将軍在前方打了勝仗,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本應是舉國同慶的盛況,萬一到了府上,第一個聽到的卻是二公子的訃告——若真有那一日,他真是一頭撞死在這牆上也無法謝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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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周祈安已行動自如。
這幾日他天天纏着王榮給自己講周國、講長安城、講這将軍府裡的故事。
關于宿主的往生,他隻了解個大概,這幾天沒辦法,隻能又把這老套的失憶人設給搬出來了。
周祈安問:“也就是說,我爹爹和我哥的爹爹,兩人都曾是京兆府的府兵,閑時一同耕種,戰時一同出征,又都姓周,兩家十分要好。後來我哥的爹爹戰死沙場,我爹娘就收養了我哥,是這樣吧?”
王榮道:“是這樣的。”
周祈安問:“那我爹娘又是怎麼沒的呢?”
這幾天,他們家二公子簡直成了個纏人精,這也好奇、那也好奇。
王榮天天給二公子講故事,常常要從二三十年前的事開始講起,每每講得口幹舌燥、雙目無神,一轉眼,看到他們家公子活蹦亂跳,除了有失憶之症,其他都已恢複如初,便也甘之如醴了。
王榮道:“那就要從十六年前的北國之亂開始說起了。”
十多年過去了,周朝百姓仍然對北國五部聞風喪膽,也對擊退了北國騎兵的祖大帥敬若神明。
當年先帝駕崩,年幼的太子繼位。
正值主少國疑之際,強大的北國騎兵看到了機會,便手拿彎刀,突破長城打了下來。
邊防腐朽已久,北國騎兵不到兩個月就打到了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