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院外傳來一聲“有賊!有賊!”,别業後院所有人倏然停下了動作,目光紛紛向垂花門望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頓了兩秒,汪伍拿起了石桌上的佩刀,小聲對近衛道:“你去看看。”
“是。”說着,那侍衛快步跑過了穿堂,繞過垂花門,徑直向角門跑去。
而剛解下門栓拉開了角門,隻見他下一秒便被踹翻在地。那一腳的力道之大,震得他腦仁嗡嗡響,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大聲道:“是京軍,快跑!”
非要找死。
周權拔刀一刀抹了那人脖子。
隔着一道垂花門,别業後院看不清角門前發生了什麼,直到聽了那句“是京軍,快跑!”,原本伸着脖子張望的安修易大驚失色,跌坐回了石凳上,汪伍則拔了鋼刀大聲道:“都給我抄好家夥!”
安修易背後八九十個皮箱内都是兵器,足夠他們與京軍拼上一回。
匪徒紛紛上前,正準備開箱分發兵器,便見二十幾名京軍從天而降,剛好落在了箱子前。
懷青一腳踩在了皮箱上,剛好夾住了開箱人的手,隻聽他對身後手下道:“靠近兵器者格殺勿論!沒拿兵器的活捉,拿了兵器的即刻砍殺,免得再傷了咱們的人!”
“是!”
匪徒擡頭往上一看,見屋頂不知何時已經爬滿了京軍,烏央烏央一大片,猶如死神降臨。
兵器拿不到,後路被包抄,汪伍正想往正門跑,卻見上百官兵從垂花門側湧入,對他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他與周權素未謀面,但他知道為首之人即是周權。
汪伍拿着一柄鋼刀站在院落中央,知道今晚便是他的死期。
一想到這兒,他反倒豁然了。
他側身望向周權,見周權泰然自若,一言不語,正隔着人群與他相望,目光中是手到擒來的從容。
周權身後則又跟了一位小公子,正躲在周權身後探頭探腦。
他明媚開朗,不染塵埃。
汪伍忽的一笑。
他汪伍十五歲被土匪頭子收為義子,落草為寇,為的不過是一口吃的。他為他幹爹賣了十幾年的命,而後趁其醉酒将其斬殺,成了隊伍新一代的頭目。
他過了幾年快活日子,穿越在山野間,沒有任何人能束縛他!
那是王侯将相都未必能有的灑脫與自由!
但都言福、祿、壽,他知道這些他命中本不應有的福與祿,皆是拿他壽命換得。
成王敗寇,他不得不認。
他隻是可憐他那自幼聰慧的侄兒汪汐月,與這小公子一般年紀,手上卻沾染了太多的肮髒。
汪伍回身望向身後,見他的手下手無寸鐵,舉步維艱,正紛紛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期盼他能帶大家突出重圍,卷土重來。
隻可惜,他無法給大家想要的答案,隻能反手将刀刃對向了自己。
正欲揮刀自刎,幾名官兵得了周權示意,上前三五下打掉了他手中的鋼刀,将他押跪在地。
周權開口道:“押入槐南縣監獄。”
汪伍個頭不高,身材也并不魁梧,隻是精悍有力,目光銳利。
汪伍被五花大綁押出了别業,過程中并未再做無謂掙紮,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姿态。
他的三百手下也紛紛被反綁了雙手,在抄手遊廊下擺了長長的一字陣,正押出别業。
汪伍是明德山山匪頭目,今日将其擒獲,剿匪任務便也完成了大半。
至于汪汐月,此人不擅打鬥,又沒了這批兵器,之前與八百營那三位兄弟對上,似乎還受了點小傷,恐怕也難成氣候,要将山寨餘孽清除幹淨倒也不難。
隻是看着那長長的隊伍,“徒勞無功”之感再一次湧上了周權心頭。
義父聽了,又要說這是因為他勝得太過容易。
他用着大周最好的兵器,帶着大周最精良的兵,以多勝少,打勝仗是理所應當,打了敗仗才是個草包。
他這十幾年來,一直被祖世德護在羽翼之下,未曾嘗過真正的敗績。幾次孤軍深入,差點釀成大禍,也有祖世德派來的援軍來救他。
他一時失去理智,決策失誤的後果無非是祖世德一頓懲戒,而不是敵軍的淩辱,或是他的親人手足被大卸八塊,懸挂在城樓之上。
義父總是說,他還沒嘗過失控的滋味。
他沒有經曆過想把一個人千刀萬剮的仇恨,才會如此“不識好歹”,打了勝仗還要不高興。
他太過仁慈,缺少了幾分戾氣。
今日若是義父在此,便定然會血洗别業,人頭滿地亂棍。汪伍送他們三顆人頭,義父自然要數倍奉還。他也不敢提什麼活捉,隻能把自己變成一把堅硬鋒利的刀,不斷地殺敵、殺敵、殺敵。
但義父既已放權給他,他便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處理。
不知為何,他總能想起十二歲那年,他踩着外郭城下層層疊疊的屍體逃出了長安。他的腳踏在屍山之上,踩出的血水浸透了鞋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