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現在最後一位知情人兼當事人也沒了。
我清晰地記得當我問他是否記得當年慘死在他手下孩童時男人臉上的迷茫與駭然……大概是所害太多,一時間竟想不起是哪個,亦或從未放在心上。
仇已報,惡人死,冤魂息。
可是然後呢?
如今踢散了他最後的殘魂,我沉默的看着黑影消散的地方,半晌後才緩緩将目光移向翻湧着魔氣的雙手。
它們依舊蒼白且瘦削。
我卻難得不知所措。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再次回想靈魂深處,那個意氣風發的身影時卻驚覺輪廓早已模糊不清。
這個世界體系下可沒有轉世一說。
……等我。
*
十年後,人間和魔界的交界處
唰——!
長劍一斬封喉。
楚浮提收起劍,朝我比了個手勢,我心領神會,魔氣瞬間朝某個方向蜂擁而上,封鎖住對方一切可能的逃跑路線。
被黑色魔氣攔截的黑鬥篷猛地停下腳步,因為速度過快,未能收住的鬥篷邊角瞬間被魔氣侵蝕消散。
“跑什麼……還需要費工夫抓回來殺死,累死了。”我躺在積聚成雲的魔氣上,打了個哈欠,一旁的魔氣瞬間将意圖逃跑的十幾隻魔修吞掉。
“魔氣?魔族……還是高等魔族?!”鬥篷下的男人喃喃自語,鬥篷下的臉又猛地轉向我所在的方向,語氣谄媚又狗腿。“大人,求您救我啊大人!!那邊有個修真者正在追殺我們宗門!我…我可是按了您們的要求納了貢的,求您庇護我,殺了那個修真者,讓他……讓他血債血還!!”
“嗯?”我挑眉,饒有興趣地看着連滾帶爬靠過來的什麼殺門宗主,指向從遠處飛來的楚浮提,“你說的是他麼?那個修真者。”
黑鬥篷連連點頭。
“哎呀,這可不行。”我揮散了魔氣,笑意盈盈地将手搭在千米沖刺而來的白衣修士肩上,帶着冷意的手指自下而上摸過青年溫熱的脖子:“瞧這細品嫩肉的,殺了這個,誰給我找個更帥的呢。”
手下溫熱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經過幾年的相處,都不用傳音,楚浮提瞬間了解我想搞事情,十分配合的‘溫順’下來。
原本我還在擔心楚浮提在外人面前放不開表情的冷淡臉會讓對方有所猜忌,沒想到黑鬥篷屁颠颠地靠了過來,張口就是一頓誇:“大人威武!大人英勇!……若是大人能将這小白臉殺了替我報仇雪恨,别說區區一個脔寵,大人就是想要那太陽小的也會盡力!”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畫大餅。
【我可以動手了嗎。】
這是來自‘有點生氣的楚師兄’的傳音。
【咦,我的小白臉怎麼青筋暴起了呢?大人我好心疼哦~】
這是‘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帥氣逼人’的我,的傳音。
【……時無序!我——】
我飛速掐掉了對方的傳音。
【我聽不見~】
我整個人靠在楚浮提身上,下一秒二人出現在陡然出手的鬥篷男身後,方才站立的位置此時被不知名褐色液體浸泡,腐蝕出了一個深坑,坑周圍的地面源源不斷吐着泡泡。
鬥篷男似乎以為我倆死了,趴在深坑旁邊伸着脖子瞅,活像隻伸頭王八。
楚浮提在憋笑,一抖一抖的,害得我也有點想笑。
這什麼宗主暗器确實使得夠快,威力也足夠強,隻可惜遇到的對手是我們。
我的意思是,他差得遠了。
“該死的正道走狗,還真有點難殺……什麼——”
我單手握住鬥篷男的脖子,指尖稍一用力,他的頭便軟塌塌向一邊歪去。
“啊,手不幹淨了。”我松了手,屍體便朝地面落去,楚浮提緊跟着甩出火符,杜絕了對方詐屍的可能。
在名單上最後一個名字後面打上勾,我伸了個懶腰,仰頭朝向身後清理灰渣的楚浮提:“走咯,懸賞給的錢别忘了咱倆五五分!好不容易下一次山,我要去你們修真界的夜市!”
“不行。最近因為魔族動亂,上面查得很嚴。”
“就憑他們那三腳貓功夫?别說抓我了,就是想發現不對都得再等個幾百年。”我興沖沖的禦劍就飛。
然後被楚浮提提溜下來。
“好吧,你赢了。”我舉起被按住的雙手灰溜溜道:“那你說去哪裡玩。”
他一頓,給出的答案毫不含糊,一看就是圖謀甚久:“人間。”
“我想……和你去人間。”
我抱臂,坐等下句。
這人一緊張,臉上的表情就更少了,話也是一句一句的往外蹦。
“去吃飯。”
“是你常去的那家,我訂了戌時的某間閣子。你喜歡的那位說書先生也請了過去。”
原來今早急匆匆趕任務是為這個。
到底是個白面的饅頭,和我待多久都成不了芝麻湯圓。
我心下好笑,就着青年扣住的姿勢反向他靠近,鼻息間氣息交融,極近的距離下他的神情一覽無餘,“楚浮提,今日可不是我的生辰啊。”
青年一激靈,下意識松了手,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
“瞧,你的耳朵又紅了。”
我輕笑。
*
像往常一樣,由楚浮提去領靈石與錢财,我蹲在人間入口的石獅子上等着他。
在有錢之前,我倒是去過幾次人間。
那裡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四周燈火輝煌,好不熱鬧。隻是可憐我身無分文,如同任何一隻匍匐在肉包鋪旁的流浪狗,被驅逐毆打是我們唯一的下場。
不過沒關系,錢很快就能到手了。
在手上的葉子碾碎第四十八隻螞蟻後,他終于來了。帶着我心心念念的銀子。
我收起掩蓋氣息的法器,從石獅子頭頂一躍而下,抓着少年寬大的衣袖就往前跑,興緻盎然:“去川流前我先帶你去另一個地方吧!”
楚浮提沒有多問,而是跟着我一起跑了起來。在夕陽下的人間小道,我們奔跑,縮地千尺,我們穿過一簇又一簇的人群,流向身後的環境逐漸熟悉起來,最終停在一條破敗的街道。
周圍的房子牆壁被蛇鼠弄出一個又一個窟窿,有些直接半部塌陷,再也看不出原貌。牆壁之間的過道坑坑窪窪,清冷的見不到任何人影。
楚浮提單膝跪地擦拭幹淨倒地的刻字石碑,仔細辨認後道:“這裡在十幾年前遭到過一次大規模的饑荒,因為當朝皇帝的昏庸無能,手下重臣造反者無數,戰争也波及到了這片地域,至今為止已經破敗很久了。”
“這裡是有同你相識的人嗎?”
“倒算不上認識。”我笑着搖搖頭:“有家老闆曾施舍過我一個半的肉包子,挺難吃的。原本以為老闆就算關門也隻是因為做的東西太差,生意蕭條,沒想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淡色的眼眸裡有擔憂有難過。
我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你這是在做什麼?”
“在安慰你,擔心你心情不好。”他不解道:“是我有哪些情感沒能傳遞到位嗎?”
“……不,沒有,你傳遞的很到位。”我一梗。“隻是我記得人類眼中需要得到安慰的人是悲傷的。可這裡遭受的變故并不會讓我産生類似的情緒,換言之,我對他們的遭遇無感。師兄未免把我想的太過高尚。”
“可是我剛剛聽到你在感慨什麼。”
嗯?有嗎?
我仔仔細細思考了一會,還是想不到哪句無聊的吐槽被一根筋的青年記在了心上,便打着哈哈糊弄過去,“可能是在感慨命運無常吧……這不是重點,師兄。”
“重點可是——你訂好的人間一絕川流竹樓啊!走走走,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頓好的!”
最後的橘紅晚霞以極為遲緩的姿态遊入地平線以下。
而雲層之上,是我關于美食的如數家珍。
“……我可是常客啊,它家的佛跳牆雲吞面鹽焗雞椒麻雞花釀雞口水雞糯米雞剁椒魚頭臭鳜魚奶湯鍋子魚粉蒸肉小雞炖蘑菇豬肉炖粉條酸菜炖大骨酒釀丸子……啧,絕了。”
啊,真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