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奇怪的加點時機。
她倒甯願他一直叫她“蘇姑娘”。
雖然生分,但不至于讓人感到不适……算了,他愛怎麼叫便怎麼叫吧,她因此不自在倒顯得矯情了。
努力平複心境後,蘇雲看向從那一咳中回過神來的岑秋閑和納蘭錯,将話題扭回正軌。
“所以我們現在還需去别處嗎?”
她還是覺得……
這一切太過巧合了些。
怎的納蘭錯才提到去尋人,岑秋閑就出現了?
還是和魔物一起來的。
“什麼别處?”岑秋閑疑惑道。
“是這樣。”
納蘭錯恢複正經,應道:“本來方才還在說,去尋你來看看阿雲身上的蠱毒,不想師妹先找到這了。”
他說到這裡,朝蘇雲微微颔首。
“阿雲莫怕,我師妹鑽研此道多年,定能解開你身上的蠱毒。”
阿雲、阿雲,又是阿雲!
蘇雲聽得心煩意亂,深吸一口氣,閉眼複又睜開,臉上勉強扯了笑附和。
“是。”
先前還說不能全解,現在就說能解了?
怕不是解蠱是假,覺得她有病是真。
謝謝,已經開始盤算納蘭錯身上的傷什麼時候發作她好使壞了。
岑秋閑聽完則一臉懵:“?”
幸得臉上疤痕遮掩住表情,才不至于露出破綻。
她扭頭去看自家大師兄。
她什麼時候鑽研蠱毒多年了?
但見納蘭錯神情莫測,轉念一想:她師兄雖精通各類術法,卻獨獨不肯碰蠱術,這會兒這麼說自有他的道理,便也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隻是略懂一二,談不上精通……我盡力。”
蘇雲現在确定了一件事。
這位岑仙子會不會解蠱另說,她撒的那謊納蘭錯肯定沒完全信,這是找了個人試探她,還是監視她?
他知道她在騙他,卻選擇裝傻。
那她知道他知道她在騙他,自然也不會選擇戳穿自己。
于是岑秋閑話音剛落,她臉上便适時露出激動之色:“沒關系的,我本也沒抱能完全根治的心态,隻要蠱毒發作時能緩解一些便好。”
再附贈一個羞赧的神情:“那今後就辛苦岑仙子了。”
納蘭錯都演成這樣,她不配合說不過去。
蘇雲說得認真,岑秋閑不疑有他。
岑秋閑本還想要說些什麼,納蘭錯卻突然說道:“蠱毒的事之後再議,我們先離開此處。”
他起身,卻是大步朝外走去。
“有人來了。”
蘇雲也覺察到了遠處不尋常的氣息,當即拉上還在發愣的岑秋閑,朝着院外飛奔過去。
幸好岑秋閑也沒忘了桌上癱成一坨的小長舌,一并給順走了。
三人匆忙離開。
*
“沙沙——”
秋風起,帶了些濕意。
一道人影在破敗的院門前停下,佝着身子順着門闆滑坐而下。
此人身形偉岸,手中骨鞭淌血。
是秦暮言。
此刻他正喘着粗氣,連手中骨鞭刺進掌心也不自知,一身玄衣破爛不堪,仔細看去,身上卻有着多道傷口,輕者隻堪堪抓破皮肉,重者則深可見骨,露出白森森粘結着血絲的骨頭。
與體法雙修的納蘭錯不同,秦暮言隻是個脆皮修士,一旦被人破去自身防禦,戰力便會大減。
“呼——”
秦暮言胸口起伏得厲害,從未覺得自己這般倒黴過。
先是被人追殺,而後舊傷複發,尋個山洞休養之際,竟也能撞上一波規模不小、堪稱傾巢出動的魔物,纏戰許久好不容易脫身至此,卻不曾想是“案發現場”。
從未。
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魔物長舌,那數量,光是瞥一眼就讓人毛發盡豎,隻想拔腿就跑。
此處狼藉遍地秦暮言不是沒看見,但他已然沒有了退路,體内靈力微乎其微,後方山林中窸窣的動靜卻漸行漸近。
看這慘烈景象,這院子主人奮力反抗卻連渣也沒剩,想必是被它們吃個幹淨了吧?
秦暮言渾渾噩噩地想着。
接下來他也是如此下場了。
“不……”他神智清明一瞬。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這。
“祁山……祁山。”
祁山還需要他。
想到祁山不能缺少他這個戰力,秦暮言不知哪來的力氣,掙紮着站了起來,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院子,朝着光亮處走去。
那是一條溪流,荒草叢生。
眼前時而昏黑,視野模糊不清,秦暮言辯不得東西南北,隻強撐着順溪流上遊走去。
一路上,鮮血滿地。
看那方向,卻是朝着更深處去了。
*
祁山。
方元與柳惜君正在開明殿裡處理宗務。
“也不知秦長老如何了。”
燭火搖晃刺得眼生疼,柳惜君一邊揉着脹得要炸開的太陽穴,一邊筆尖揮舞,回拒着各宗的請柬。
方元則負責将各宗送來的賀禮一一謄抄在賬簿上,聽到這裡動作一頓。
隻這一愣神的功夫,紙上便暈開了一團墨迹。
方元盯着那墨漬看了好一會兒,筆一擱,心煩意亂地撕下那頁紙,而後捏了捏眉心,低聲說道:“掌門……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呸呸!說什麼呢!”
柳惜君連忙呸了兩聲,眉毛皺成了個倒“八”字,滿臉苦相。
“方老弟啊,以後我說擔心誰的時候你都不要發表意見了好不好哇……你不知道自己的直覺有時準得可怕嗎?”
“有嗎?”
方元也擰眉,想到上次自己這麼說的時候好像是謝衣奪魁前夕,第二日便未曾見到她用納蘭錯贈的劍了。
聽說是突然碎了。
提起劍,方元又想到一事:“對了,師祖前些日子說要帶小師伯去器冢,可确定了是哪一日?”
“早着呢!”
柳惜君打了個哈欠,看向殿外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囫囵答道。
“說是要等小師伯境界穩固之後再做打算……嗐,誰知道他老人家的呢……不過這些日子小師伯都泡在挑戰台那邊,想來也要不了多久。”
“哎呀,秋招也快到了,你我接下來有得忙了。”
他懶腰伸到一半,忽然僵住。
“話說回來,你這兩日瞧見無涯師祖了嗎?”
方元面上一愣:“……不是說去蒼山瞧瞧那子車玉到底有多變态麼?”
“他這麼跟你說的?”
柳惜君僵硬轉過身來,臉色不太好,“他跟我說的是上藥宗求藥去了。”
方元:“……”
柳惜君:“……”
二人四目相對,好一頓無語。
很好。
他們祁山修為最高的長老,在開明殿巴巴坐着處理了一日宗門事務以後,這頭騙那頭欺,成功腳底抹油不知跑哪撒瘋去了。
如今的祁山,可真的是虛有其表,若是有心人殺上門來……
冷不丁的,柳惜君突然間滿頭冷汗。
方元自是注意到了,不由奇怪道:“天都轉涼了,你怎麼還流這麼多汗,殿裡也不熱啊?”
“不,不是……”
柳惜君表情痛苦,磕磕巴巴答道:“腰……”
“我扭到腰了。”
“方老弟,快……快移過來朝我背上來兩下。”
方元:“……”
一個兩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他暗暗歎口氣,移着輪椅過去,找準位置朝着那渾圓的腰身邦邦就是兩拳,捶腰間,忽聽得柳惜君小聲嘀咕道:“要是納蘭錯那小子還在就好了,起碼可以偷點懶。”
“哪像現在,還沒歇下就又是新的一日了。”
“……是啊。”
方元看着外頭揉着惺忪睡眼來上值的弟子,疲倦的目光越過殿前青石,越過群山,最後落到天際那片模糊不明的紅霞上。
隔了很久,他才緩緩重複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可是祁山。
何時才能迎來新的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