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妙。
岑秋閑屋裡有打鬥過的痕迹,屋内擺設碎的碎、破的破,落得滿地都是,看上去像是被人洗劫過一般,不僅如此,床榻上還有着烏泱泱好大一灘血,已經有些發黑,想來距離事發有段時間了。
屋内沒人,隻地上有不知是拖行還是爬的斑駁血迹,彎彎繞繞消失在半掩着的門後。
“……”蘇雲捏了捏眉心。
她這覺睡得太死了些,房門一關,外頭的動靜是一點也沒聽到……不,或許有聽到。
蘇雲忽而想起在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聲音。
聽起來似是岑秋閑在與什麼人争吵,但那聲音并不是納蘭錯,難不成是他們先前提到的“柏兄”?
一邊想着,一邊循着血迹走了出去。
沿途血迹越來越淡,四周寂靜無聲,蘇雲方轉過一處山石,便瞧見岑秋閑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岑仙子!”
她快步跑過去,将人輕輕扶起,使之半個身子靠在石壁上。
饒是如此,攙扶的動作還是不可避免地牽扯到了岑秋閑的傷口,她當即睜眼,“哇”地吐出一口烏黑的血來。
“發生什麼事了?”
蘇雲蹲下身,待看清她的傷勢,隻覺心驚肉跳。
渾身上下沒一處好肉,尤其是那張臉,疤痕已然撕裂開來,皮肉外翻着,泛着墨色的鮮血順着臉頰淋漓淌下,仔細看去,裂口附近似乎還有墨綠色的肉芽在不斷蠕動,襯得岑秋閑一副猙獰之色。
隻是那傷口處附着的暴虐氣息不似來自修士,更像是……妖?
蘇雲一愣,霍然擡眸,便見岑秋閑慘白着臉,朝她艱難扯出一個笑,“我這模樣吓着蘇仙子了吧?”
蘇雲搖頭。
岑秋閑也不在意,将事情與蘇雲簡略說了一遍。
“你歇下沒多久,師兄就有事離開了,我将長舌放出去覓食,閑來無事便準備清理院中雜草,誰知還未開始便失去了意識……之後一頓發狂,便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擡手撫了一下臉上疤痕,語帶自嘲:“誠如蘇仙子所見,我并非正常人……而是被妖異化的怪物。”
蘇雲隻靜靜聽着,沒有接話。
妖魔不在輪回轉生之例,生、死皆有天罰以滅其身。
當妖身死,妖魄即将消散于天地時,若是湊巧遇上瀕死的人族修士,便會與其神魂相融。
運氣再好一點的話甚至能瞞天過海,隻待某日破體而出重現于世。
而被“寄生”的修士,神魂因經年累月被邪念所擾變得脆弱不堪,往往會死在妖離體出世時的天罰之下,有幸活過天罰也隻會成為妖的手下亡魂,至少這麼多年蘇雲從未聽到有哪位修士反殺妖成功的傳聞。
就連共生後還活得如岑秋閑這麼自在的都少見。
蘇雲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有隐憂。
系統說岑秋閑是個變數,如今看來,這變數的确不一般……但願真如系統所說的那樣,此人對她的任務并無影響。
岑秋閑還不知蘇雲心裡想了一大堆,隻道:“不發作時,我與常人無異;一旦發作,我便會失去神智,舉止若狂……”
說到這裡,她喘了口氣,接着道:“蘇仙子既身中蠱毒,蠱毒發作時是什麼感受再清楚不過吧?想必也能體會到我的痛不欲生。”
蘇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下。
很好。
蠱毒是她瞎編的,納蘭錯多半也知道這是诓他的,這戲演着演着,反倒是精通蠱毒的岑秋閑信了,也不想想,她一個肉身都沒有的鬼修人家拿什麼種蠱啊……
不過話說回來,蘇雲的确聽說過九境有拿人魂魄養蠱蟲的變态。
隻不過那人行事低調,而且還未大肆用這等陰邪之術禍害過什麼人,在忘我境沒什麼顯赫的戰績,因此頂多隻是有點名氣但無人在意的角色。
……眼前這位不該是那位吧?
蘇雲看岑秋閑的眼神逐漸警惕起來。
這可是連吞噬神魂的長舌都能驅使的人,沒點特殊的自保手段還真令人難以信服。
這虛弱不堪的模樣保不齊隻是騙她過來
岑秋閑見蘇雲神情怪異,還當自己勾起了她被蠱毒支配的恐懼,便有心轉移她的注意力,“……且瞧我這殘軀敗體,今後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一邊說着,一邊卷起了遮掩手臂的袖子,好讓蘇雲能瞧得更清楚些。
蘇雲定睛瞧去。
蒼白肌膚之下血管通體青黑,或有幾處皮肉已經呈潰爛之景,但腐肉處散發出的不是腥臭之氣,而是一種詭異而又熟悉的甜香清涼氣息……
蘇雲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哪聞過同樣的味道,隻低聲詢問道:“按理說妖的異化是一個異常緩慢的過程,少說也要上千年的功夫,岑仙子你怎會異化得這般嚴重?”
岑秋閑卻苦笑道:“其實我發覺自己異樣已有數百年之久,異化到這般程度也是意料之中。”
“最初我并沒有什麼感覺,但随着時間的推移,此妖似乎慢慢‘醒’了過來,有時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就在我的血肉、骨縫間紮根生長,不将我的骨血食之殆盡誓不罷休。”
她微微一歎,“說來可笑,我竟連何時招惹上的它都不記得了。”
但記不記得,已無關緊要。
“沒有辦法驅除嗎?”
“……有倒是有。”
見蘇雲直盯着自己,岑秋閑眼神微閃:“傳聞北境有一聖蓮名為‘不染塵’,其蓮子可愈世間萬物,淨天下妖魔煞氣……無論被異化到何種程度,隻需從上取下毫末,便可生死人肉白骨,教人如煥新生。”
可很快,她又道:“但不染塵,世間僅有一株,且已經遺失了……我去北境尋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遺失了?”
一時間,蘇雲不知說什麼好。
她隐約記得書中納蘭錯獲得的機緣之一便是什麼“不染塵”,但不記得是否用到了岑秋閑身上。
其實系統商城所兜售的物品裡就有不染塵的蓮子,蘇雲若是想,攢夠積分也能換出來。
但一來這東西所需要的積分對現在的蘇雲來說是天價,二來這東西早晚會到納蘭錯手裡,蘇雲覺得自己根本沒那個必要和系統做此交易。
不過屆時若岑秋閑非常需要此物且她積分有富餘的話,她一定換出來給她。
于是蘇雲安慰道:“沒事,總會尋到的。”
“但願吧……”
岑秋閑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語道:“這些年若不是得師兄照拂,隻怕我早就走上不歸路了……”
“這樣……”
蘇雲正琢磨要不要順勢問納蘭錯到底去哪兒了時,岑秋閑忽然擡頭死死看着她,神情認真道:“蘇雲,我師兄人真的很好很好,是吧?”
蘇雲:“?”
每次和岑仙子聊天,話題都轉移得好快,她是想提納蘭錯來着,但不是提這個啊!
她不确定道:“……是,是吧。”
岑秋閑又問:“而且你接近他别有目的對不對?”
蘇雲:“呃……”
岑秋閑問的這個問題她确實無法反駁,畢竟成功攻略納蘭錯仍是她的最終目的,雖然現在毫無進展,但其實有沒有系統,她接近納蘭錯的動機都是不單純的。
于是小聲應道:“……嗯。”
“所以你接近我師兄是圖财還是圖色?”岑秋閑逮住機會繼續追問道。
談話間,她的手緊緊抓住了蘇雲半凝實半虛渺的右臂,眼睛充滿血絲,仿佛蘇雲不答便當場咽氣而去。
圖财還是圖色?
蘇雲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若是沒有系統,她定然堅定地回答是後者,畢竟那是她的初衷,雖然可能與岑秋閑所想的“圖色”不太一樣。
但現在,蘇雲歪頭想了想,答道:“我全都要。”
他們現在是一夥的,納蘭錯又是領頭之人,怎麼說她現在入夥以後也是元老級的追随者了,那給點薪酬意思意思不過分吧?
但岑秋閑隻低喃了一聲:“……這樣嗎。”
蘇雲聽到這話,心道她估計又要想歪了,正準備找補時隻覺臂上一輕,垂眼看去卻發現岑秋閑已輕阖了眼皮,眉頭緊皺着。
“……岑仙子?”
蘇雲喚了一聲,但沒得到回答。
就當蘇雲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岑秋閑卻突然睜開眼,墨綠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話鋒一轉道:“蘇仙子,我曾見過你的那把劍。”
“……欸?”蘇雲一怔。
上一秒不是還在探讨她的動機嗎,怎麼話題又變了?
“——我說,”
岑秋閑眸子沉如暗夜,卻隻是朝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說:“青霜劍,我曾見過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
蘇雲不由反問道:“于何時何地見過?”
她撿到青霜劍時劍身已極殘,為此蘇雲還廢了不少力氣去尋各種材料來修補,才讓它成了如今的模樣。
岑秋閑說的見過,或許是在她撿到之前?那上任主人是犯天條了嗎,好好的劍砍得到處是豁口。
蘇雲等了半晌,卻隻等得岑秋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而後道:“我不能說。”
蘇雲:“……”
不說别提謝謝。
這好奇心都給她勾起來了,今晚若是不知道青霜劍的過去她要睡不着覺了。
“但我可以非常确切地告訴你,我師兄曾經很在意這柄劍的主人,甚至為了她差點與師門反目……”
蘇雲:“……是嘛。”
囊中的青霜突然變得燙手起來。
納蘭錯該不會真有個白月光吧?
仔細想想,系統說這人無論過去、現在、未來,所心悅之人都對他無動于衷,若是因為人早就不在了,倒也說的通。
那系統幹嘛還找她補漏?
蘇雲隻疑惑了一瞬,而後很快釋然。
話說回來,青霜劍曾經有沒有主跟她有什麼關系,不過是一柄劍而已。
況且就算這《登仙》的“白月光前妻”不用她假扮了,《尋道》也還需要她來補全妖女的劇情。
若納蘭錯真如岑秋閑所說很在意青霜曾經的主人,那青霜劍現在在她手中,他睹物思人心緒不甯的話,攻略起來豈不是要容易許多?
這可是她任務的重中之重!
要是再知曉岑秋閑說的那人長什麼樣,找系統弄張相似的臉……拿下納蘭錯簡直指日可待!
神思遊移之際,蘇雲聽到岑秋閑丢下一句“蘇仙子若想知道更多關于青霜舊主的事,不妨去問我師兄”後,便将她留在了原地。
問納蘭錯?
倒是個好方法,但他會如實告訴自己嗎。
蘇雲見她晃晃悠悠朝着院外走去,便跟了上去,“岑仙子是準備去找你師兄嗎?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
岑秋閑拒絕了她的同行請求。
“蘇仙子留步,我不是去尋我師兄,這幾日我會在浮台下面的一個山洞養傷……等師兄回來,還得勞煩您知會我一聲。”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回身指了指蘇雲身後的枯樹。
“還有,蘇仙子若想出這浮台,隻需走到那棵雷擊木前輕輕跺地三次,待陣法亮起,放入相應數量靈石即可。”
蘇雲問:“不用念咒?”
“不用。”
“……好吧。”
話音剛落,岑秋閑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向下而去,隻留蘇雲一人在這浮台之上。
“這就走了……”
對她也太放心了吧。
不過岑秋閑是不是忘記告訴她納蘭錯去哪兒了?
先前給納蘭錯的破爛衣物上的陣法感應不到絲毫,恐怕是被他察覺到異常損毀了。
系統沒鬧騰,說明納蘭錯此時孤身在外并無大礙,想想也是,這人如今都恢複修為了,卻隻能藏于這一隅,實在是委屈他了……不過管他呢,真出了事系統會想辦法讓她趕過去的。
這般想着,蘇雲便心安理得地開始躲懶,順便踮腳張望一番岑秋閑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