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已有了寒意,尤其是在霜降之後,宮裡的女人若是手裡有兩銀錢,若是占了一宮的主位,都會禀了皇後要拿過冬的炭火,所以在十月之初,尚寝局、内府局、以及宮外的惜薪司都忙碌起來,提前備了貴人要的冬日炭火。
周皇後在近日批了賢妃、莊嫔的用炭之請。資曆最輕的襄貴人雖沒有請示冬日的炭火,但是皇後考慮到她出身西南,習慣了那溫暖濕潤的南方氣候,所以撥了十斤的黑炭給她應付辜月前的寒冷天氣。
養心殿的守門宦官早早地瞧見衆人擁簇的紅色身影。
周皇後還未踏過養心門檻,掌事監已堆着笑容候在門口:“娘娘此行可是為了選秀一事?”
眼看陛下出了熱孝,宮裡的後妃除了潛邸的正妃周氏(皇後)、側妃李氏(賢妃),以及教導陛下人事的侍妾胡氏(莊嫔),便隻剩下景德帝做太子時由先帝指的良娣曹氏(甯嫔)與今年入宮的土司之女(襄貴人)。
餘下的小魚小蝦在大選前都統稱更衣,比起宮女高不出個一星半點。
周皇後與掌事監的關系還算不錯,說氣話來更是帶了三分随意:“你倒是連裝都不裝。”
掌事監拍拍臉頰,一把年紀竟做起癡态:“奴婢老了,可不指着大選的貴人漏點東西。”
“那你怕是白吃一場十月冷風。”周皇後瞥向殿内,意思已經溢于言表:“之前沒來燒冷竈的,現在也沒機會吃上熱乎飯。”
景德帝成東宮主前,沒人料到最不可能登基為帝的六皇子會執掌江山,所以他的後院堪稱花枝稀疏,導緻京師人人盯着國孝後的初次大選。
掌事監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但還是想争取一二:“總該有人從輕發落吧!”
周皇後也沒有料到掌事監能不知趣到這個地步,隻能壓着聲音回道:“這不是你可以問的。”
對方的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
他本不是潛邸出身,能成禦前的掌事太監純粹是靠新皇登基的大洗牌。比起他這日夜伺候的先皇舊人,陛下更喜潛邸出身的東廠廠公。
原以為靠宮裡的資曆可以混成大權在握的司禮監,結果陛下登基就把太|祖定的宦官衙門一通大改,免了司禮的批紅之權,将其貶為掌事太監。
沒了披紅的代政之權,他這禦前的掌事監就真的成了後宮總管,對外難免少了披紅的政治底氣。
守門的宦官也是機靈,偷偷拉着掌事監的衣角提醒他别怠了皇後娘娘。
周皇後也假裝沒有看到這些隐秘動作,進殿直奔養心殿的禦書房。
宮裡的女人已經燒起各式炭火,但禦書房内仍舊沒有一絲煙味。
景德帝的生母出身不高,上位前是禦花園的灑掃宮女,因為占了先帝前期的子嗣不豐而勉強混得貴人之位。
先帝對其恩寵平平,将她晾在原位十年也沒有表示,直到她的兒子成了東宮太子,這個死前僅獲恭嫔的女人才被追封為後。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景德帝的幼年過得十分艱苦,當了皇帝也勤儉節約。
好在他僅自己節約,并沒有讓後妃跟着一起吃苦。
“聽說你把陪嫁的姑姑貶出宮了。”景德帝見皇後進來,不等對方開口便率先問道。
周皇後與景德帝是利益結合,但是一起度過六年的風風雨雨,也算是有三分情誼:“妾與陛下成婚時可沒見着周家陪了這等姑姑?”
景德帝對周家的破事一清二楚,知道皇後不可能對吃絕戶的娘家産生好感:“話雖如此,可你這麼大張旗鼓地貶了人去,難免會讓外界議論中宮不慈。”
周皇後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挑了靠近皇帝書桌的椅子坐下:“做主母的打發奴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妾一沒喊打喊殺,二沒造了冤假錯案,誰敢揪着此事亂嚼賤舌根子。”
殿裡伺候的宦官溫了皇後喜愛的信陽毛尖。
周皇後将碗壁的茶葉吹到中間,造出一個小小的漩渦:“陛下提起這點小事,怕是有人入宮鬧騰。”
景德帝把毛筆放下,似笑非笑地揭了謎底:“壽康宮的人來殿前嘴碎,說是你這皇後不給長輩面子。”
周皇後将茶杯放下,沖着皇帝揶揄了句:“陛下可拿貴太妃當正經長輩?”
“自然沒有。”先帝晚年沒少囑咐景德帝要善待他的寵妃母子,可是他的繼承人在父親死後立刻将其抛之腦後。
也不能說景德帝對父親的寵妃過于苛刻,問題是後者還當自己是那呼風喚雨的先帝寵妃,想要擺那無人問津的長輩架勢。
對于沒有自知之明的愚蠢庶母,景德帝也精準打擊她的痛點:“先帝要是真心疼愛你們母子,也不會讓朕做太子,更不會在死前連個繼後都不施舍與你。”
髒話不是最沖人的,真相才是。
“那陛下又是如何回敬壽康宮的?”
“朕問太妃,皇後在謹王府與東宮時沒不孝之名,怎麼當了大乾的皇後就驟然多了一堆惡名?”
“還有,樂安侯的夫人是沒事幹嘛?三天兩頭地往壽康宮跑,怕是給婆母請安都沒有這個勤快勁。”
景德帝的回擊辛辣無比,估計聽了宮女轉述的貴太妃能氣得換批常用瓷器。
然而跟樂安侯的夫人相比,貴太妃也頂多是氣,還不至于羞憤欲死。
帝後撿着壽康宮的趣事笑過便聊起正事。雖然選秀是在明年,但是今年就得着手相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