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直接去餐廳找了個角落偷吃外食,落座前,不愛言語的單寒彎下腰,從下往上觀察何瀾的帽子底下。
“小何,你頭發沒了?怎麼了這是?”
“不小心摔了一跤,頭上刮出個口子,縫針來着,要不前兩天就想來看您兩位了,我這都攢好幾幅畫了,就想跟單伯伯讨教呢!”
單寒被他哄得笑眯眯,主動接過他手裡的畫:“畫什麼了?給我看看。”
不看還好,這麼一看,吃早飯的心情全沒了。
老人的笑容漸漸消失,雙手微微顫抖,把六幅畫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到最後眼角都濕了。
何瀾也有些動容:“伯伯……”
單寒擡手打斷他,從裡面挑出三張并排擺在餐桌上,沉聲介紹:“明代的鳳冠,顧恺之的畫,隋代菩薩像,這三件應該是從我們國家流出去的。”
“另外三幅呢?”
“有兩件應該是韓國的,一件是泰國的,雖然有相似之處,但從民族特點、細節和精細度方面還是能看出差别的。”單寒拿起剩餘三幅畫,搖着頭感歎,“畫的真好,還原度太棒了。”
何瀾呲牙:“過獎啦單伯伯,我這不過是胡亂塗鴉的小兒科而已,等我回去上網查查這三件的曆史,好好學習學習,咱們快吃飯吧,羅伯伯都等急了!”
他麻利地收起桌上的畫,連單寒手裡那三張作廢的都收走了。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吃完後,何瀾又給兩個老小孩當棋桌裁判,九點半多的時候,周恒到了療養院,看到這一幕略有些吃驚。
“你們認識?”
三個人一起故作神秘地眨眼。
聽說何瀾要去做檢查,兩位老人棋也不下了,硬要陪着他一起,搞得周恒很是無奈。
這兩位老爺子是療養院的刺頭,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脾氣火爆,偏偏就他倆處得來,别人誰碰誰死,連他這個院長都沒辦法,何瀾能同時拿捏住兩個,那是真了不起。
勸又勸不動,惹又惹不起,隻能任由他們當監工。
單寒有點擔心:“小何啊,你心髒病怎麼這麼嚴重呀?年紀輕輕怎麼搞的?”
羅敏滬直接做主:“那得住院療養啊!小周,給他安排到我們隔壁房間!”
周恒苦笑:“不是我不安排,我提過好幾次了,是瀾少爺不願意到療養院來,我現在充其量就是他的家庭醫生。”
“哦,對了,周博士。”何瀾忽然想到,“我跟顧總之間出了點問題,家庭醫生可能需要解約,但我還是想請你為我診治,就是不知道,沒有顧總的面子,我還能不能請到你這樣的專家。”
周恒稍稍一愣,立刻點頭:“沒問題,瀾少爺言重了,您的身體我負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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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揚起卧室的半透明薄紗,一蕩,一蕩。
房間裡隻有很簡陋的家具,天花闆和牆壁生了黴斑,桌子一角堆了一摞厚厚的A4紙,桌面上散落着紙張和各種顔色的圓珠筆。
“爸爸,手疼,可不可以休息一會兒?”
“乖阿瀾,就隻剩下最後一幅,畫出來就帶你出去玩,好不好?”桑達一如既往溫柔地哄着阿瀾。
十三歲的孩子對人性已經有了粗淺的判斷,他看到桑達露出笑容,但感覺他的笑跟阿祈的不一樣,沒有親和力,反而讓他害怕。
他咬着嘴唇,終于鼓起勇氣說出在腦海中徘徊了很多天的想法:“爸爸,我不想去那些地方玩,能帶我去一次遊樂場嗎?”
桑達臉微微僵了一下,又重新綻開一個更有力的笑容:“當然可以,先畫吧,有人在等着。”
阿瀾重新埋首畫畫,眼簾低垂着,對他給出的答案并沒特别期待。
二十分鐘後,精美複雜的鳳冠躍然紙上,連點翠的光影都活靈活現。
桑達抽走了畫,一個字也沒留下。
阿瀾落寞地扔下圓珠筆,過了一會兒,又拾起來,在A4紙上畫了一棵簡筆畫似的小樹。
他把紙沖着窗外的陽光,小樹随着紙張的晃動扭了扭身子,他開心地笑了,用很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快點長成大樹吧,小樹苗!”
仿佛跟那天的場景重合,微風,薄紗窗簾,圓珠筆畫。
并排的四幅畫,除了今天被單寒鑒定過的鳳冠、顧恺之真迹和菩薩像,還有上次那幅提梁壺。
鳳冠的畫被放在最左邊,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盤膝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堆起了烏雲,刮進來的風也多了些許泥土的腥。
他驚覺時間流逝,從椅子上下來,卻因為腿麻了,腳一軟就跌坐在地上。
針紮似的感覺通常讓人難以忍受,他卻木然仰躺倒在地上,雙眼放空,放任不适的感覺侵襲身體而不做任何回應,隻等它慢慢散去。
刺痛感減輕後,他用遙控器打開吊燈,跪爬到櫃子旁,拉開底層抽屜,拿出盒子裡的十六面骰子黃金吊墜,提起來沖着燈看了一會兒。
那是個嶄新的吊墜,鍊子上沒有裂紋,有裂紋的那個被他送給淩途錫了。
其實送禮物給淩途錫這個舉動多餘且冒險,但他就是想送,人類不可能100%保持理性,不管是誰,總有想為自己任性一次的時候,在這點上,他已經原諒了自己。
他把項鍊拿到書桌前,重新鋪了張紙,一筆不錯地畫出個十六面體的展開圖,然後對照着骰子,把每一面的數字和花形對照着位置标注在畫上。
十三個數字,三個花形。
他掏出手機,依次按下十三個數字,然後按下撥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