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然沒有馬上松手,而是扶着她的腰身,令她站穩後,才輕輕松手,她聲音也刻意放輕:“你太瘦弱了,好好吃飯,可以嗎?”
她說話的時候,直視着有琴明月的眼睛,神情異樣認真,以至于她這句話也顯得特别有說服力。
有琴明月怔住。
眼前這雙眼睛,清澈、明亮,幹淨的像是一汪湖水,以前林燕然流露出來的淫邪、不懷好意、惡毒、怨恨,全都消失不見了,她甚至從這樣溫和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珍視。
心裡情不自禁又一次湧出疑慮。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林燕然嗎?
她垂下眼簾,斂去所有情緒。
林燕然将筷子遞到她手邊,聲音溫隽:“這是食肆大廚新創的招牌菜,你試試,也許會喜歡。”
方才為了炒出這兩個菜,她和四方客棧的東家理論了半天,最後多支付了十文,才闖入後廚,親自“教導”了大廚一番。
有琴明月沉默着接下筷子,在桌邊坐了下來。
林燕然飛快地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米飯,又夾了一些菜,臨走前,她看見有琴明月仍是沒動筷,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
“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恨我。”
說完她端着碗回到了自己的偏廂房,一邊吃一邊研究起來柳蓁蓁那顆清涼丸。
有琴明月盯着她離開後仍在飄蕩的門簾,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她了解以前的林燕然,那是個十成十的人渣、畜生,滿腦子淫邪和惡毒,沒有一點做人的底線,即便她真的重生後僞裝,她覺得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現在的林燕然,完全像是換了個人。
“吃飽了,才有力氣恨我。”
不管怎樣,這個人渣說得對,自己盡快好起來,才有精力去改變一切。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旋即,她陰郁的眸色,亮了一瞬瞬,今日的菜肴,确實很見火候,酸爽脆嫩,很是開胃。
她不知不覺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飯。
林燕然迅速幹完飯,依依不舍地收起那顆清涼丸,拎着藥罐來到院子,如今廚房的竈台還是濕的,她便在院角生了個紅泥小火爐。
“燕然,你這是做什呢?”
“煎藥。”
“你娘子生病了?”
立刻有兩個男性中庸湊在一起指指點點。
“聽說是燕然打的,别看她長得眉清目秀,打起女人來,那叫一個心狠手辣。”
“是啊,我也聽說了,她把她娘子腿都打折了。”
“怪不得這半天了,都沒見她娘子露面。”
正在幹活的林翠翠和陳小花看了眼林燕然,明顯地縮了縮脖子,然後飛快地遠離了她幾步。
林燕然:“……”大兄弟,傳播謠言不好吧?
林山正在打水,他是乾元,幹活挑挑揀揀,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麼。
這時丢下水桶湊到林燕然旁邊,擠眉弄眼地問道:“燕然,聽說你娘子長得如花似玉,啥時候帶出來我們見見?”
林燕然橫了他一眼:“那你的娘子給我見見?”
林山面色讪讪,但是他臉皮厚,依舊賴在火爐子旁邊,聞着藥味居然舔起了嘴唇,沖林燕然道:“燕然,你還有剩馍嗎?我餓了,烤幾個吃呗。”
林燕然冷哼,今日所有人都幹活賣力,便連林大海一把年紀也沒閑着,就這個男乾元出工不出力,她直接喊林大海:“林叔,我們可是說好了,沒說要我還管二頓飯,堂哥這是怎麼回事,中午明明吃了三張大油餅!”
林大海走來踹了林山一腳,林山也不怕,磨磨蹭蹭回去水井旁打水。
林大海瞅了林燕然一眼,“啧啧,你個潑皮居然煎起藥來,轉性了,會疼人了。”
林燕然翻了個白眼,您老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
等藥一煎好,她趕緊提着藥罐往屋内走,隻是越走越心虛,來到堂屋她倒出藥液,暗自給自己鼓氣。
“林燕然,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你怕什麼?行得正坐得穩!”
她端着藥碗走進房間,一擡頭便撞上有琴明月那雙犀利無雙的墨眸。
心裡頓時一咯噔,跟做了虧心事似地,移開了視線。
藥碗放在桌上,熱氣騰騰,明顯不能馬上下口,她又折身去取了方才扇火的蒲扇,輕輕扇起來。
房間一時無聲,隻有蒲扇一下一下的搖動聲。
空氣裡彌漫着苦澀的藥味,還有淡而好聞的幽香,是有琴明月身上的味道。
林燕然眼睛盯着那碗藥,餘光卻在偷偷打量有琴明月,她端坐桌邊,隻梳了最簡單的椎髻,剩餘墨發如瀑披滿肩頭,露出纖長軟白的頸項,一手把書,一手輕捏着書頁的邊角,姿态十分優雅。
林燕然沒開口打擾。
能這樣安靜相處,已算是不錯。
約莫一盞茶後,她試了試碗肚,已經不燙了,便将藥碗端到有琴明月面前:“喝藥吧。”
有琴明月瞥了眼:“放着。”
林燕然道:“得趁熱喝,這樣藥效好。”
她站在她面前,大有她不喝便不走的架勢,有琴明月眸光倏沉,這個人渣真是得寸進尺,又開始露出本性了!
林燕然忙道:“你喝了,我有禮物給你。”
說着便往外走,有琴明月煩不勝煩,等她一出去,便捏住鼻子,端起碗,閉着眼睛往嘴裡咽。
那雙如仙如畫的黛眉緊緊皺起,渾似喝毒藥似地。
喝完了才想起來自己一時昏了頭,竟然忘了試毒。
一時之間,心底的恨意綿綿翻湧,又添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