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很籠統。”
“就因為搞不明白才有趣呀。”
“想挑撥我和她的關系?”
“我沒理由那樣做,你說你們之間就隻是普通關系,我才去告白的。”高雁狡辯道。
“你的告白注定失敗。我和她的關系也因此受了損,損人不利己,确實‘沒有理由’。”孟荑岚反唇相譏。
“要相信你們之間的情誼不會那麼容易完滅。”
“為什麼在群裡發那段話?”
“當然是幫助你們鞏固感情喽,你不應該告訴她真相的,不然效果不增反減。”
“我們之前相處的不錯,如果不想繼續維持,那麼請你随心所欲。”孟荑岚深深地注視着對方,眼中的銳光似是潛淵中迸出的冰箭。
不愉快的對話讓孟荑岚陷入沉思,她飛快地搜索記憶,在腦子搜索一遍可能知情的熟人,想找尋被遺漏的細節,直到下午飯點,她都沒有徹底捋清高雁的用意。
要不是課桌上的那杯奶茶,要不是那張放在課桌裡的情書,她可能很難推想出高雁奇怪舉止的動機。
晚自習期間,她為了躲過榮嚖的視線,特意來到廁所隔間審視書信,這些字句潦草認真、煽情感性,能整理出的有效信息并不多,但都很關鍵。
“……我的朋友甚至也被我的這股‘傻勁’影響,說會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這是玩笑話,不過你也可以由此看出,我是如何喜歡你了吧?你喜歡的一切事物我都想去了解”,緊接着寫信人列舉了一些“猜測到的”孟荑岚喜歡的東西,個個都很精準。
信紙末端的署名者是高駿,這個所謂的“朋友”隻可能是他的妹妹高雁。訓練期間孟荑岚與高雁淺聊了一下自己的愛好,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轉移到了紙上。
放學後,她又去找高雁,兩人邊談話邊往大門口走。
“怎麼,上午還沒觸到你的底線?”
“幾句話就想惹煩我?可惜功力不到家。”
“啧啧啧,不愧是你。”
“我想到一件事,覺得有點奇怪,”孟荑岚問,“你哥也是體育生,上次那場比賽他怎麼沒參與?”
“他腳扭傷了,就沒去。”
“那你覺得奶茶配情書送給喜歡的人,這種做法怎麼樣?”
“經典的搭配,新意欠佳。又收到告白了?”
“同一個人的第二次告白。”
“誰呀,我能知道嗎?”
孟荑岚見她不懂裝懂,便停步到路燈下,将折疊在衣袋裡的信紙拿出,用毫無感情可言的聲音将關鍵的那幾句話念了一遍。
聽着聽着,高雁就笑起來:“我那哥,頭腦很簡單,但他真的非常喜歡你,在我耳邊念念叨叨關于你的事情,耳朵都起繭了。”
“我當着他的面強調過我不交男友。不管出于什麼樣的目的,請你不要誤導高駿,讓他覺得自己有‘機會’。如果是為了追榮嚖,也沒必要支開我,你想做什麼由你自己決定,沒必要讓我知道。”
“我是很喜歡榮嚖,但沒有跟她交往的想法,有些好奇你倆的關系,就那樣試探了,還有哦,我沒有推波助瀾,沒有慫恿我哥追你,茶和信都是我送的。”
孟荑岚眉尖輕挑。倒沒想到這點,高雁不像她哥,老謀深算得很。
高雁繼續說道:“榮嚖似乎特别抵觸承認喜歡你的這一事實,不過她的行動已經說明了一切,你倆……真的很有意思,似疏實近,很不尋常。恐怕隻有制造些小麻煩,你們才能更加坦誠相待。”
孟荑岚沉默了一陣回答:“就算都是真的,你也不該直接把‘榮嚖喜歡我’這種話說出口,經你這麼一說什麼都貶值了。”竟然把禮節性的退讓當作無計可施,狂妄不自知。
“你别着急嘛,這隻是個真誠的告知。那就這樣喽,明天見。”高雁挑釁地一笑,轉身欲離去。
“頭發應該是争取了很久才剪的吧。你跟我說過,高中之前留的是長發,為順從家長的心意當了多年的‘乖乖女’。自我意識醒悟後,你受夠了僞裝,再也不能忍受外表與内心相違的撕裂感,想做出改變,你的家人觀念守舊,厲聲反對,你據理力争,甚至不惜用自殘表明自己的決心,這點用手飾遮住的疤痕可以作為證明。”
當她說出第一句話,高雁就頓在了原地,她右手插着褲兜,一動不動地背對着孟荑岚。
孟荑岚向前走了幾步,說道:“你其實很小就渴望被當作男生,‘男性反抗’的心理很早就産生了,在你的觀念裡,男性就相當于絕對的權威和力量,這點你不隻一次跟我提到過,雖然不夠直接,但稍微一推敲就能看明白——你鄙視女性,覺得她們軟弱無能、是男人的依附品,可你有沒有想過厭惡她們的深層含義就是自我厭惡?你生在傳統的男權結構家庭裡,這種思想的産生與家庭環境關系緊密,也不能完全降罪于你。
“家長見你展現出所謂‘男性傾向’的舉止就會發出斥責,而當你發現兄長在家中享有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自由待遇時就忿忿不平,‘我和高駿換一下身體才好’,這是你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雖然是在開玩笑,但背後潛藏的東西不可忽視。高中以前,面對朝夕相處的家人,你不得不在他們面前展現‘值得稱贊’的一面,讓他們看到你的‘成長’,壓抑自己的天性并不容易,久郁的忿懑終于被一件事引爆。
“你跟我說過,那個用來遮疤的手飾是你最好的朋友送的,意義非常,這點我十分相信,籃球訓練的那些天,你講過一個很不錯的笑話,我問你哪聽來的這個,你說是重要的人在你難過的時候講過的,所以印象很深,這個回答太欲蓋彌彰了,時間不早,我簡單點說推斷——這個‘朋友’就是你的初戀,你們的關系很不巧被家長發現了,他們反應激烈,你們不得已分手,因為這件事,你再也忍不下去,跟家人徹底鬧僵。”
插兜的手滑到腿側,平直的肩膀微微垮下,一貫冷酷的身影變得頹萎不振。
孟荑岚來到她的背後,輕言輕語道:“你所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是初戀的替代品,而你——高雁,則是被落後思想侵蝕的犧牲品。外貌改不了什麼,你實質上隻是裝在女性軀殼裡、仰慕父權的可憐蟲而已。最應該坦誠的,不應該是你自己嗎?”
掠過身側時,孟荑岚特意觑了她一眼。對方目光渙散,身體僵直卻不住發抖,宛如身陷險境的孤狼。
笑容小小地展現了出來。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将軍”後無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