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嚖“哈哈”笑了幾下,說道:“這裡畢竟隻是個地級市,教育資源比不得大城市的,出個‘五道口’高校的不容易,你成績高得離譜,他們不器重你才有問題呢。”
“我隻想按我的心意來。”
“是,誰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來,但很少人能夠像你這樣,怎麼想就怎麼做,還沒多少阻攔。”
“不是沒有阻攔,”孟荑岚的聲音冷了下去,“我不想聊這個。”
“好吧。那你的‘心意’是觀察分析大家的舉動嗎?”
“這是次要的。活得自由、快活、充實、像人,而不是像機器,這才是我真正的意願。”
榮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孟荑岚停頓了大幾秒,複又問榮嚖:“你呢,有什麼心願?”
“我沒有心願,非要說的話,”榮嚖扭頭瞧着她,提了提唇角,“我想猝死。”
“死了也不好。什麼都不能體會。”
“沒感覺才好呢,什麼都不會想,不會高興,不會痛苦,不會難過。”
孟荑岚回望着她郁郁寡歡的眼神,沉默了一會,跳轉話題說道:“張叔今天晚上要辦點事,沒空接我,我一個人打車回去,要不陪你走幾條街吧。”
榮嚖點了點頭。
高中生的天空隻有兩種顔色:霧白和深藍。兩種顔色成倍複制、輪轉,合成了三百六十五個白天黑夜。它們總在不經意的瞬間進行調換,好讓人感慨時間流逝之快。
榮嚖推車走在暗寂的街道上,靜聽路邊草叢中寒蟲細微的鳴叫,身邊之人也不多說什麼,隻是靜悄悄地陪她走路。
“你說你想‘猝死’,是在開玩笑嗎?”
“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活着的感覺,總是在麻木和痛苦兩種狀态中切換,每天都像這樣,很難讓人不去質疑活着的價值。不過别誤會,我有不錯的家庭,沒有和老師同學結梁子,外部影響不大,我隻是想試着說明白本人目前經曆的一切事物的感受。”
“我們挺像的。”
“這我看不出。你看着并不消極,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難處,但從沒見你告訴過我,所以我不太能認同。”
“以後會告訴你。”
以後?你真的願意告訴我嗎?以後還會常聯絡嗎?榮嚖在心裡诘問。她道:“沒必要,你不是不願意别人強迫你嗎?這件事也一樣,沒人能強迫你。”
孟荑岚欲說還休。碰巧口袋裡的手機鈴響了起來。
榮嚖瞥了她一眼。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她也跟普通學生一樣不惜犯險帶手機上學,明明是個尖子生……她身上實在有太多自己弄不明白的事了。
“您好。”
“一切都很習慣,謝謝您關心。”
“您說的這些我都有做到,請您放心。”
……
“好的,也祝您生活與工作順利。”
孟荑岚聲音冰凍地說了“再見”兩個字後将電話挂斷。在對方的左手落下、手機屏幕熄滅的前一秒,榮嚖看到了“孟皖甯”三個字。
“是你的家人嗎?”
“是我媽。”
“你,嗯……沒什麼事。”榮嚖本來想問些事,但是心悸于對方溫度全無的語氣,便掐斷了話頭。
“我轉校主要是為了逃避我媽,她性格強勢,有關我的一切她都要管,以前年齡小,不得已忍受她,上了高中實在受不了她的控制欲就逃到了K市,不過……”她嗤了一聲,“我姥爺是在這裡出生的,所以K市也算是我媽的老家,目前我沒法真正逃離她。”
榮嚖安靜地聽着,心頭像壓了萬斤重的山岩,安慰的語句太蒼白,唇齒開啟後隻說出了“知道了”三個字。
兩人來到十字路口,無聲地對視了一眼後便告别了彼此。
寒假來臨前的那一段日子如綢緞般平滑,偶爾摩擦起球,會有小問題出現,不過很快就被捋順。兩人之間的關系像是放置了半小時的開水,沒有冷卻,也沒有多熱烈,吻也好,含義模糊的對話也好,她們都沒有再次提及,幾十天經曆的事情被兩人很有默契地折放在了心底,成了共有的記憶。
年前的三天,榮嚖的父母來到了K市,一家三口小團圓了兩天,在除夕當天就去了鄉鎮老家。剛一進屋榮嚖就被姑姑婆婆們團圍住,被迫手握手地寒暄了半天才得以抽身,出門時還被大姑媽塞了兩個砂糖橘在口袋裡。
榮嚖在田埂上漫步,手裡剝着橘子,耳朵聽着斑鸠和麻雀的啼叫,眼睛掠過平整無奇的屋檐、枯枝上的鳥巢,腦子裡卻想着孟荑岚。
心頭想着,手上也行動起來。她掏出手機拍了兩張夕陽晚霞的照片,又蹲在房前給白色小奶狗拍了兩張特寫,給孟荑岚發了過去,并附了句話:我回老家了。看!有可愛的狗狗。
過了五分鐘,手機震動了一下,榮嚖把一整個小橘子塞到了口中,打開手機看對方的回複。
孟:很好看,你很會拍照。
榮:你現在在幹嘛?
孟:跟我媽談話。不要緊,可以聊。
榮:是在A市過年嗎?
孟:對,我争取明年就在K市過,這裡讓人壓抑。
榮:明年可以跟我一起來農村玩。
孟:好哦。再過七天我就能回去了,到時候可以來我家,或者我們出門逛逛。
榮:嗯!待會拍我們這的年夜飯給你看看,你也可以發一下你們那邊的。
孟:我們這……沒什麼好拍的,就是在外面餐廳吃飯。我媽不準我吃飯時碰手機,可能會有點難辦。
榮:沒事沒事!我就說一下而已,不行的話就不拍,哦差點忘了——除夕節快樂!
孟:除夕節快樂。不隻是除夕,平時也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