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翠草青的季節,榮嚖懷着亮瑩瑩的期許返回到曾經深覺厭倦的H市,拉開了時長六個月的美術聯考備戰帷幕。她對自己的繪畫天賦抱有信心,堅定地相信通過一番訓練可以以較高的分數順利通過考試。
然而最初的願景總是美得純稚,再怎麼清醒的人在面對即将要踏上的未知旅途時,也難免的盲目糊塗、思慮不周。
這所畫室的原校長在H市畫壇裡頗有些名氣,在他管理兼領課的那些年,畫室風氣很正,雇傭的那些美術老師畫功深厚,也擅長授課,因此慕名而來的生源很多,其中不乏最終考上國内三大美院的佼佼者。
後來他成為了某一流大學的碩導,因為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便沒有再親自在畫室授課,校長的位置也轉手給了同行熟友以及跟随他多年的骨幹老師。
畫室經過一次拔根式搬遷,無論從規模面積還是從師生資源來看,早已日薄崦嵫,那位創辦者的大框黑白藝術照挂在畫室一樓逼仄的進出口的牆面上,成了醒目的空頭招牌。
看見榮嚖和她父母從車上下來後,一個胖滾滾、梳着油頭的矮個子男人堆着笑容前來迎接:“榮嚖,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你又長高了啊!”
她把畫具從後備箱裡取出,平淡地說了聲“皮老師好”。
“哎,你好你好!”皮建晖笑着點點頭,“以後跟着我們這幾個老師勤快點畫,考高分輕輕松松的事。”
“好的,謝謝老師。”
“别客氣,我們什麼關系啊?又不是陌生人,以後畫畫有什麼不懂的随時都可以來問我!”
皮建晖又跟胡麗珍客套起來:“你們放心好了,我已經把她安排在了最厲害的老師班上,跟着學就好,什麼事也不會有!”
榮嚖掃了他一眼,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幾年不見,這個人的模樣完全可以用“獐頭鼠目”來形容了。
初中時的兩次暑假,畫室還沒搬遷,榮嚖和表親家的孩子去那裡上過二十來天的假期培訓班,皮建晖全程授課,教他們素描和速寫基礎。
那時候他還隻是老師,用語親近自然,至少在學生面前沒有油腔滑調過,發型和衣着也不似這樣充滿了“土财主”範兒。
皮建晖見一旁的榮均将行李箱搬下車,忙上前說:“宿舍也安排好了,我帶你們上去看看。”
将床鋪雜物剛整理好,榮嚖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她邀了舍友一起下樓吃飯,順便初步認識一下對方。她的爸媽、姨媽和姨伯則跟皮建晖等畫室校長去外面聚餐,算是作了場“交接儀式”。
第二天榮嚖便正式開始集訓了。
榮嚖畫了組靜物組合,讓素描老師看看自己的水平。
素描老師右手抵下巴,摸着假想中的胡茬作評價:“形感還挺好,就是關系調子弱了,黑白灰分不開,用筆也……有些粗糙。是不是很久沒動筆畫了?”
榮嚖點點頭。
“那也難怪,慢點來吧,把基礎練好。”
素描老師走開後,鄰座的室友鄒婕湊近瞅了她的畫幾眼,說道:“我覺得很不錯啊。”
“在學校專門搞文化課,沒怎麼畫過畫,手生了許多。”
“你底子應該不賴,多畫幾張找回感覺就好了。”鄒婕又問,“說到文化課,你成績怎麼樣,能打多少分?”
“也不好,五百不到。”
“這相當不錯了啊,比我好多了,據我了解我們班裡的學生沒幾個能過四百的。”
“這裡好像有對應的文化課,你有報班嗎?”
“試聽了幾次,等于白上,光睡覺去了,感覺也沒聽懂。”
素描老師巡視了一圈,又朝她們這邊走來。兩人立即停止了聊天,提筆在八開素描紙上裝模作樣地磨了幾下。
等老師走遠,鄒婕又開始搭話:“你上過色彩課嗎?”
“沒有哎,不會。”
“我也不會,課還沒開始,都不知道哪個老師來教我們。”
“速寫是皮建晖教?”
“對,老皮管得挺松的,每次教一遍範畫後就讓我們自行發揮,有時候實在看不下去就單獨給人示範,我就總是被他叫起來看他畫畫。”說到最後她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兩下。
“他的素描功底應該是這裡的所有老師裡最深的一個。”
“對對,他之前參加一個比賽,要進行長期作業,有幾回看他把畫架搬到教室裡畫過,畫得要多精細有多精細。他還總是說自己的速寫是三門裡最弱的一項,老凡爾賽人了。”
學生們上午畫素描,下午練速寫,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些日子,色彩課開始了。
榮嚖對楊繁的第一印象還是不差的,教課認真,态度嚴謹,從色彩理論的簡單介紹到色感訓練,再到公式化的襯布皺褶擺筆練習,每一步她都會仔細地示範講解,然後挨個評畫,不見絲毫懈怠。
榮嚖所在的這個班的學生繪畫基礎較好,楊繁進度拉得比較快,但她也沒有忽略掉皮建晖跟她交代過幾個需要“特别照顧”的學生,其中就包括榮嚖和鄒婕。
每次在班上整體地帶一遍範畫後,她會專門叫那四個學生來畫闆前給他們分步演示,她畫一點,學生畫一點,手把手地教。
“你們基礎比較薄弱,我給你們慢點帶畫,背景桌台的顔色,物體和襯布的擺放位置都看清楚了,這遍過了再畫今天講的新内容。”
楊繁帶兩個班,喜笑顔開地教基礎不錯的班,歇斯底裡地教隔壁零基礎的班。
不知道楊繁上半天是不是被那群沒什麼天賦、底子又弱的學生給氣得模式轉換功能異常了,下午給榮嚖他們糾正畫面錯誤的時候顯得格外不留情面。
“你這襯布顔色太髒了,不行不行,重新換紙再畫!”
“我剛才怎麼教你的?先畫什麼再畫什麼,轉頭就忘了?”
“不要圖快!看你整個畫面,稀稀拉拉的,怎麼越畫越後退了?”
走到榮嚖這邊來的時候,楊繁沉默了幾秒,然後不耐煩地歎了口氣,她握着折疊凳支架探身向前,一把奪了榮嚖的筆刷,戳了幾下地上的方盒,麻利地在調色紙上調勻顔料,邊說邊畫道:
“你看看你盤底陰影褶皺的顔色,跟襯布顔色能搭上嗎?就在你這個藍布底色上依次加上淺色和環境色,這皺褶的深淺感覺不就出來了嗎?用點心,記牢調色公式,不要總是想當然地去畫!”
榮嚖盯着那隻在畫面上飛快覆蓋、修飾的扇形筆刷,背部寒氣直冒。
改完後,楊繁站起身,用左手輕輕地扯了一下榮嚖的耳垂,幽幽地說:“你要注意一點,多去記顔色公式,我指不定哪一天就來抽查你的。”
“好、好的,老師,我會注意的。”榮嚖吞吞吐吐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