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柯躍塵是被窗外的陽光活活紮醒的——他躺在沙發上,陽台窗簾敞開着,光線穿過玻璃落在臉上。
他身上隻穿着一件皺巴巴的T恤,但因為蓋着毯子,所以并不冷。
就是家裡靜悄悄的。
那人八成跑了。
遮着眼睛半坐起來,腳一落地就踢到一個軟塌塌的東西,是一隻抱枕,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半米開外還躺着另一隻。
兩個抱枕中間,是他的外套、襪子、休閑褲,亂糟糟地丢了一地。
一路撿過去,來到茶幾邊緣,那下面露出一節斷裂的深色布條,形如麻花。
是那條作案工具——領帶,已經從中間斷裂成兩半,裂口處布滿長短不一的毛邊。
啧,那人還是這麼暴力。
柯躍塵咂咂嘴,先進了卧室,床鋪平整,被子還是之前疊放的樣式,不像有人睡過。
他又跑去書房,沒有,廚房,沒有,衛生間,自然還是沒有。
就是淋浴房的地面濕濕的,水漬還沒幹。
看來确實跑了。
轉了一圈回到客廳,重新坐回沙發上,柯躍塵忍不住回想起昨晚。
他居然做了那樣的事?
而且還成功了?
簡直不可思議。
此刻,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态和體力強度,隻記得那人強忍着一聲沒吭,有點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意思。
這不正常,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因為這事如果擱五年前,完全沒可能做成。
柯躍塵緩緩搖頭,餘光不偏不倚掃到門口的玄關,那裡立着一隻灰色的行李箱。
這下跑不掉了。
***
晚上七點過半,太陽收斂了鋒芒,讓天空換上深色的面紗,寫字樓裡隻剩幾扇窗戶還亮着人造光源。
柯躍塵今天心情不錯,不錯到這個點了他還沒回家,并且還有心情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顯得旁邊的手機有些多餘。
倒也确實如此。
整整一天,這台設備沒有收到易壘的任何消息,并且這顯然不是機器或者電磁波出了問題——那人神隐了一天。
不過柯躍塵并不着急,他見多不怪了,跟某人以往種種惡劣行徑相比,這種通訊工具上的消失隻能算是小打小鬧,完全不值一提。
扭了扭酸脹的脖子,把身體伸展得“咯叭”作響,柯躍塵拿着杯子晃出座位,打算加點熱水。
門就在這時被踢開,“嘭”一聲,撞到後面的牆壁,反彈回去的路上再次被踹開,黑擦擦的人影一下湧進來。
來者不善。
為首的那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後面跟着幾個人,個個高大魁梧。
一群人皆面無表情,岔着腿,抱着肘,自門口散開,站成标準的“八”字。
黑皮先率先開口:“那天是你找的周小立?”
柯躍塵自顧自地吹着杯口的熱氣。
見他不說話,對方橫眉一蹙,轉而吼向門口:“我說王明你小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你他媽倒是進來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挨着門口的兩個大漢倏地讓開一條道,跟着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那個叫王明的人。
柯躍塵這才注意到,原來門口還貓着一個人,并且他還認識,昨天剛在醫院見過。
王明往門裡挪了兩步,立刻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他!”
黑皮“呸”一聲:“沒用的東西!認個人都他媽慫成這樣!”接着他把油亮的臉皮轉向柯躍塵,“欸,那個律師,你找來的?”
柯躍塵低頭試了試水溫,很燙,尚不能入口。
他轉了轉眼珠,擺出一張高深莫測的臉:“我這兒每天人來人往的,大概有律師,你說的是哪一個?”
“一個人模狗樣的小白臉。”
巧了,小白臉律師他确實認識一個,也确實是他找來的。
“他是周小立什麼人?竟然敢威脅我們老大!”黑皮一激動,臉蛋上的肉跟着上下顫動。
柯躍塵饒有興緻地問:“威脅什麼了?”
“他叫我們老大賠周小立什麼亂七八糟的費!簡直笑話!幹我們這一行的都是出來替大哥賣命的!他自己不行被人打殘了,居然好意思跟大哥要錢?”
衆人聽罷紛紛附和:
“就是!就是!”
“不要臉!”
“真他媽沒用!”
柯躍塵假意笑笑:“他要你們就給啊?”
“誰叫我們大哥仁義啊!你知道這孫子在哪嗎?”
“我知道啊。”柯躍塵面上一哂,心說我也在等這孫子呢。
黑皮立刻走過來,酒糟鼻皺巴巴的:“你跟他一夥的?”話音剛落,後面緊接着堵上來幾個人,把他們圍在中間。
柯躍塵搖晃着手中的杯子,動作悠閑,餘光瞟到黑皮伸出了手。
下一秒,黑皮抓住他肩膀,狠狠推了一下,柯躍塵沒躲,反手将杯子裡的水潑了出去。
那是一杯滾燙的開水。
黑皮“啊”地一聲,捂臉後退,柯躍塵朝着他的大腿便是一腳。
幾個小弟立刻手忙腳亂地去扶,手裡的杯子擲出去,“砰”一聲響,踹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辦公室跟電梯樓梯處于相反的方向,中間隔着長長的走廊。
一路狂奔,身後嘶吼聲漸近,電梯屏幕跳動着上滾的數字,柯躍塵沒管,徑直拐進樓梯間。
樓道裡的燈一下亮起來,燈光刺眼,他下意識閉眼,身體不可避免地失控。
速度太快,直直撞向欄杆,他用手擋了一下,立刻麻了。
順着欄杆翻了個身,本打算緩沖一下速度,結果一腳踩空,柯躍塵整個人被慣性帶着往樓梯下滾。
這一跤直接摔下半層樓,暈頭轉向間,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出現,後背結結實實挨了一腳,那一瞬間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脫口而出。
反應過來的時候,柯躍塵已經摔下台階,趴在兩段樓梯之間的平地上。
很快,好幾雙腳落在面前,黑皮一把薅住他的頭發,逼迫他仰起臉:“敢踹你爺爺?嫌命長?”
對方臉上青紅交替,還殘留着水迹,柯躍塵很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隻好喘着粗氣說:“我命長不長不知道,但你——”他頓了頓,“鐵定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