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嗯......”柯躍塵蹭蹭鼻尖,掩飾似的,“你是不是找他做報道?”
那人舉杯的手懸在半空,半驚半疑道:“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還不是你自己微博裡說的。
再說了,我好歹也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媒體報道對案件的推動作用?
易壘,你看不起誰呢?
“猜的。”柯躍塵含糊一聲,随口說道,“你别多想,我隻是單純地好奇,沒有要打聽你工作的意思。”
話音剛落,易壘的臉驟然冷下去,像是陳年的霜雪融化不開。
“我差點忘了。”他目光沉沉的,聲音也沉沉的,“你是柯躍塵。”
柯躍塵的大腦一下像被寒冷封凍住,分辨不出這話的确切含義。
類似的話好像前幾天剛聽到過,是那天,易壘第一次去他家,他站在書架前,質問他為什麼學了四年的審計說丢就丢,柯躍塵回答因為不喜歡。
然後易壘也像現在這樣,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你不愧是柯躍塵。
這句話冷漠中帶着嘲諷,仿佛他對自己了如指掌,卻相反地讓柯躍塵覺得,他對易壘一無所知。
“周小立今天轉普通病房。”易壘接了個電話,臉色稍有緩和,“我去看看他。”
那畢竟是周小成的弟弟,柯躍塵忙說:“我跟你一起去。”
說起來,他跟周小成關系不錯,往深了說,交情不淺。
周小成和易壘是大學室友,大學時的柯躍塵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街溜子,整天閑不住地往易壘宿舍跑,一來二去自然就跟周小成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至于周小成出事則發生在大四那年,柯躍塵聽說了,但也僅限于聽說。
那時候他跟易壘已經分手,被甩的同時痛失獲取小道消息的最佳渠道,又恰逢畢業,所有人都兵荒馬亂的,他隻打聽到一些傳聞和邊角料。
但想想也知道,周小成家這些年的日子不好過。
周家條件不好,父親早逝,留下大筆外債,周小立會這麼早出來混社會,大概也是想幫家裡減輕負擔。
“不用。”易壘語氣淡淡的,“你不是很忙嗎?”
看來那天讓易少爺等了一個小時的事,他還記恨在心。
“那天是因為有個采訪。”柯躍塵耐心地解釋,“而且有李芸在,大部分事她都能處理。”
“那也不用。”
“我可以開車送你。”
“不用。”
“可是你的腳......”
“柯躍塵。”易壘打斷他,一字一頓地叫他全名,慢條斯理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直照着柯躍塵的腦袋潑下來。
什麼身份?大學同學?前男友?多麼無足輕重,哪一個都沒有前妻和女兒來的有份量。
柯躍塵忽然發現,他找不到他們相愛過的證據。
沒有法律的認可,沒有世俗的認同,那些真實存在過的日子,好像沙灘上的腳印,被海水輕輕一拍,就消失不見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易壘确實沒愛過他。
“我沒忘。”柯躍塵擡頭,迎着那人的目光,艱難地說,“所以你也沒有什麼身份,是讓我非借錢給你不可的,對吧?”
他說完,便屏息等待對方的反應。
然而易壘什麼反應都沒有,幾秒鐘後,短促地笑了一下,很釋然很無所謂的那種笑。
柯躍塵内心莫名一抽,呼吸陡然停住了。
他看見易壘迅速起身,離開桌子,他看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朝着門口的方向,最後,他看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以前就是這樣的,很多次,多到數不清。
那個人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不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
然後,像一滴水滴進海裡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他根本抓不住。
熟悉的無力感一下子放大了,湧進來,心像被一隻大手拽着,連着五髒六腑一起往外拉扯,那混沌到想要幹嘔的一瞬間什麼都顧不上了,柯躍塵從椅子上彈起來,恨不得立刻讨好地哀求他。
“别走!”
兩個字剛說出口,他發現自己又輸了。
因為易壘根本沒走,他停留在客廳,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張照片,用膠帶粘好,重新貼回牆上。
直到此時此刻,柯躍塵才終于明白,那人輕描淡寫般地試探,與他而言,是自亂陣腳,潰不成軍的昔日噩夢。
“老同學,”易壘轉過身,臉上浮着幾分玩味似的笑容,“你就這麼想黏着我?”
柯躍塵堪堪藏掖住手心的汗,聲音卻是顫抖的:“......那你讓不讓黏?”
他像一個意圖不軌的罪人,心驚膽戰地等待對方宣判。
“最後一次,”易壘說,他還是笑着,笑意卻絕緣了體溫,“過了今天,我們徹底玩完。”
以前柯躍塵覺得,人的感情是一個等式,愛與恨此消彼長,愛多一些,恨就會少一些。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恨是可以随着愛一起與日俱增的。
“你這個混賬樣子真是一點沒變。”
易壘幾步折回來,毫不在意似的,端起柯躍塵的杯子,那裡面還剩大半黑黢黢的液體。
“你不喝?”
“鬼才喝。”
于是鬼仰着頭,将咖啡悉數飲盡。
“一會出發。”他把杯子重重扣回桌上,忽地湊近,在柯躍塵耳邊壓低聲音,“記得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