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麻辣燙店的時候,胡、錢二人已經熱火朝天地吃起來了。
“對不住啊老柯,”胡嚴半是抱歉半是憂傷,“剛剛不小心在你這碗裡加了鵝腸,你别生氣,不吃的話給我。”
柯躍塵驚魂未定,心跳得直砰砰,根本沒聽懂胡嚴說了什麼。
“老柯?”
“......啊?”
“你怎麼了?”
“沒、沒事。”
“魂不守舍的跟他媽見鬼了一樣!”胡嚴笑罵道,轉頭跟錢洋調侃,“上次我在他煎餅裡放香菜,他差點兒跟我絕交!”
話音剛落,柯躍塵蹭地站起身:“能不能别提煎餅!”
“煎餅怎麼了?這事都過去八百年了!”
“你還提?”
“不提了不提了!”錢洋忙出來打圓場,把柯躍塵按回座位上,“都消消氣!”
這股無名火來得突然,柯躍塵本不是愛發火的人,他心知這火氣與鵝腸無關,也與煎餅無關,至于真正的緣由,卻不敢細想。
好在胡嚴沒放在心上,很快又說話了,這次話茬對準錢洋:“剛剛那三個人是你同學?”
“不是。”錢洋正往嘴裡叉面條,頭都顧不上不擡,“那兩個男生都是校隊裡的,常在一塊兒踢球。”
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身穿藍色球衣的身影,夾魚丸的手随之一抖,蹦回湯碗裡濺出幾滴熱油,燙得柯躍塵瞬間回神。
“經常一塊兒踢球?我看那個戴帽子的哥們兒理都不理你嘛!”
柯躍塵咬斷一節鴨鎖骨,“咔嚓”一聲脆響,仿佛來自他心底某個裂開的部位。
“你說易壘?”錢洋咀嚼的動作稍停,“人家公子哥兒嘛,家裡在南京大大小小幾十個公司,高冷也正常。話說你看到他戴那帽子了嗎?聽說頂一學期生活費!”
胡嚴張大的嘴巴久久合不上,而柯躍塵則悶頭把咬了一半的油豆腐丢回碗裡。
在湯鍋裡浸入了味的油豆腐本是他的最愛,但今天這豆腐有股奇怪的味道,以至于無法入口——一定是湯底被鵝腸污染了的緣故。
錢洋吸溜兩口北冰洋,又接着說道:“他在學生會外聯部,聽說是被硬拉進去的。你們想啊,他家那麼多公司,以後這贊助費豈不是張口就來?”
“學生會?”胡嚴碰了碰柯躍塵懸空的手,“你不也在學生會,認識這少爺嗎?”
柯躍塵像是課上被老師點名回答一道不會的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見、見過幾次......”他停頓幾秒,又迅速補充,“不太熟。”
明明三番五次主動挑逗的是他,自認非點頭之交的是他,看到對方跟女生在一起不舒服的也是他。
那句“不太熟”聽起來,便多少帶點兒此地無銀的意味。
可惜身邊兩個大直男壓根體察不出這細微的情緒波動,胡嚴嚷嚷道:“有錢也不能跟誰都擺譜吧。”
“也分人,他對旁邊那哥們兒,周小成就不錯。我們跟外校打比賽,難免起沖突,易壘很少跟别人争論,都是周小成沖在前面護着他。”
那個人又兇力氣又大,還需要别人護着?
柯躍塵正暗自發酸,錢洋接下來一句話又令他陡然緊張起來。
“他對女生也不錯。”
“怎麼不錯?”胡嚴一下來了精神。
今天帶這個買烤紅薯,明天跟那個吃煎餅,還不叫不錯?
“嗐,男女生不就是那點事兒。”錢洋笑了笑,“他那張臉你也看見了,女孩兒都喜歡。她們對他噓寒問暖,他從不拒絕,給他送吃送喝,他照單全收!”
***
京審大學圖書館是個人滿為患的地方,尤其到了期末。
早上六點過,天剛蒙蒙亮,潤澤湖上一片氤氲的水汽還未散盡,圖書館燈暗着,門口已然是黑壓壓的一片。
學生們裹着厚重的冬衣,背着碩大的書包,在門外排起長隊,隊伍一眼看不到頭。
南京的冬天,尤其是清晨,空氣濕度大,體感溫度遠遠低于預報的最低氣溫。
柯躍塵把兩隻冰冷的手塞進口袋,手掌貼住身體,緩慢朝人群走去。
他本不想湊這個熱鬧,期末複習在哪裡都可以進行,不是非得來圖書館占座,但有些事卻不行。
比如摒除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雜念,就需要一個既溫暖又安靜的地方。
腦海中又出現那個女生滿是笑意的臉,以及她把煎餅舉向他的畫面。
後來這部視覺沖擊極強的恐怖電影,被柯躍塵強行按下了關機鍵,後續無從得知。
但也正因為如此,想象力得以發揮得無窮無盡,真真是庸人自擾。
沿着緊密的人牆一直向後,往圖書館右側拐,走下一長串台階,隐約可見隊伍末尾。
柯躍塵快步走過去,站定之後,擡頭看見一扇門。
——鐵質門闆黑黑亮亮的,緊緊關閉着,銅黃色的鎖眼閃着黯淡的光。
這是排練室的大門,就在昨天,他和易壘一起來過這裡。
有那麼幾秒鐘,大腦都處于宕機的狀态,直到前方隊伍開始松動,後面有人提醒,柯躍塵才挪開眼。
他在二樓“專業圖書借閱室”找到一個位置,館内溫度适宜,燈光柔和,翻書的“沙沙”聲讓人心安。
中午十二點過,午飯時間,自習座位空了一片,柯躍塵合上書,打算出去透透氣。
他繞着一樓中庭的露天水池走了一圈,今日陽光普照,冷風像一塊冰凍的敷貼,打在臉上格外清爽。
回到樓梯口的時候,隻聽“叮”一聲響,旁邊的電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
一樓沒有向下的樓梯,不通排練室,不知道電梯可不可以。
剛這麼想,銀色的電梯門就打開了,鑽進去卻沒看到去負一層的按鈕。
看來進出排練室隻能靠那兩把鑰匙。
電梯門緩緩合攏,來都來了,幹脆去頂樓看看。
五樓是不對外開放的資料室,這裡的空氣倒是跟排練室的很像,自帶一股因為常年封閉而特有的黴味。
穿過兩個大型藏書館往前走,盡頭是一個藍色防盜門,輕輕一拉便開了,冷冽的空氣和明媚的陽光一齊灌進來。
門外是一個巨大的露天觀景台,視野極佳,可以俯瞰整個潤澤湖。
碧波萬頃之上,木棧橋蜿蜒扭曲,仿佛鑲嵌在湖水邊緣的一層金邊。
此情此景,柯躍塵正懊悔沒把相機帶來,手機就響了。
在隔壁工大念書的高中女同學,說他們學校有直達揚州的包車,問他要不要考完試一起回家。
京審大學地處南京市浦口區,光這麼說其實沒什麼概念,因為浦口區很大,南接長江,北通安徽。
換種說法或許更加直觀,浦口在南京本就屬遠城區,而京審大學則位于浦口偏遠的江浦地帶。
這裡地鐵線路鞭長莫及,就連最近的公交站台都遠在五公裡之外。
從偌大的南京回小縣城揚州,坐大巴是經濟實惠的選擇。
但大巴隻在南京東站有直達車,而從學校去南京東站,是一場耗時兩小時,需要換乘三次公交車,橫穿小半個南京城的遊擊戰。
所以,如果有包車從學校直接回揚州,在經濟實惠的同時,還能省下不少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