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秒後,柯躍塵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大腦一片空白,接着一個念頭從天而降,有如神引:
跑!!!
他呼啦轉了個身,左腳邁出去還沒落地,就被人一把薅住。
易壘拽着他的手臂順勢一拉,柯躍塵就跟個樹樁子似的,原路轉回去,直愣愣地戳在他面前。
他們站在一盞路燈下,隔得極近,柯躍塵看不清他的臉,卻能無比真切地感知到他猛烈的氣息。
“你再說一遍。”
那人将柯躍塵的雙臂壓在身側,使他無法動彈,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忽地上前一步,距離拉近了,像是要将他擁入懷中。
“為什麼我可以?”易壘又問,這一次尾調收得很輕,似有溫柔。
為什麼?
柯躍塵自己也說不上來,那不過是大腦一瞬間的反應,類似于條件反射,但如果就這麼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指定能把他吓跑。
可易壘卻越靠越近,他微微低下頭,急促的呼吸裡有淡淡的奶茶味,香香甜甜的味道,讓柯躍塵的心跳跟着亂。
兩人鼻尖就快要靠在一起,淩亂的氣息中,柯躍塵幡然醒悟,這個姿勢太像接吻了,大少爺莫不是把他的話當了真,這是要身體力行地試探他?
他連忙偏過頭,小聲說:“我......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易壘抓他手的動作一頓,力氣卻沒減:“好奇我的反應?”
“對......”
“那你跑什麼?”
“怕惹你生氣......”
話音剛落,那似乎要深入骨髓的力量倏地沒了,易壘放開柯躍塵,往後退了一大步。
一縷暗黃的燈光從兩人間的縫隙裡穿過去,一半落在地上,一半照在身前。
那人半明半暗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柯躍塵看在眼裡,卻莫名感到一陣悲傷。
“你成功了。”易壘冷笑一聲,說完撇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柯躍塵立刻追上去,幾步後拉住易壘的手,那人雙手冰冷,任由他拉着,不甩開,也不停步。
他們一個拽,一個拖,就這樣拉拉扯扯走了一路,神似鬧别扭的小情侶,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上演了一出妙趣橫生的皮影戲。
走到潤園操場,大批學生從門口魚貫而出,人聲吵嚷,衆目睽睽,柯躍塵隻好松手,默不作聲地跟在那人後面。
山路上了下,下了又上,遠遠地,澤園超市的紅色燈牌映入眼簾。
過了那處便是澤園餐廳——澄、澤二園的分岔口,這意味着不出十分鐘,他們就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柯躍塵低着頭,聽着那人不遠不近的腳步聲,陷入沉思。
大少爺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回短信不接電話,如果就這麼放他回去,下次指不定什麼時候再出現。
真是受夠這種兩眼抓瞎的被動滋味了,柯躍塵心一橫,決定使用駕輕就熟的看家本領,反其道而行之。
——跟着大少爺回宿舍。
——然後四仰八叉地往那人床上一躺。
嘿,老子今天不走了。
看他怎麼辦。
這樣既可以逼大少爺主動開口,又能知道他宿舍的具體位置。
隻要知道了易壘宿舍的具體位置,以後就可以随時随地來騷擾,大少爺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自以為拿到了通關法寶的柯躍塵,嘴角不經意間揚起一抹邪笑,五月天的那句“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幾乎就要被他大聲唱出來。
下一秒擡起頭,那笑容瞬間變成一張紙糊的面具,僵在臉上。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腳下不是平坦的柏油路,而是一人寬一腳長的石闆,在泥濘間連成一條上山的路。
周圍充盈着雨後泥土的芬芳,草木茂盛,高至大腿,密至腳踝,每一步都是一片冰涼。
光線十分昏暗,草叢裡的引路燈是身邊唯一的光源,一燈如豆,堪堪照亮腳下一隅。
陌生和黑暗讓柯躍塵不由得停下腳步,遠遠看出去,前方有建築物的光,一格一格明亮的白色,像宿舍樓的窗戶,熟悉的圍欄在樹林裡若隐若現。
原來這條狹窄幽暗的林間小路,正通往澤園宿舍後山。
上次他跟易壘從肯德基回來,走的就是澤園宿舍後山,因為那裡的圍欄被人破了道口子,省去了翻牆的麻煩。
先不問今天時間尚早,易少爺為什麼放着大門不走走偏門,單從這條路來看,那人是明擺着要把他直接送回澤園了。
這意味着,柯躍塵那一肚子陰謀詭計,還沒見到天光,就要胎死腹中。
直接被大少爺給截胡了。
就好像這人早就料到了似的。
簡直他媽的邪門。
正欲發作,忽聞一直在跟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顧不上接近停擺的視線,硬着頭皮邁出腳步。
石闆鋪成的山路并不好走,加上視物模糊,一不小心就會踩進旁邊的泥地,還好沒幾步,前方出現一杆搖搖欲墜的路燈。
光線氤氲着潮濕的霧氣,朦朦胧胧的,邊緣處,幾顆小樹簇擁着一把雙人石椅,隐在半遮半掩的燈影裡。
柯躍塵盯着那泛着水光,還未幹透的石質座椅,心情忽然就不太好。
此處寂靜幽暗,影影綽綽,外加這把雙人座椅,正适宜小情侶幽會。
上一次他就懷疑,易壘是不是常走這條路送女生回宿舍,如今瞧着那人在這山間小道上健步如飛的模樣,倒像是直接把這件事蓋棺定論了。
他一定和女孩子來過這裡吧?是女朋友還是喜歡的人?他追女孩兒的時候會是什麼樣?
或許什麼樣都有,柯躍塵想,但一定不是不接電話,不回短信。
三月底,雨後的晚風刮在身上,依舊鑽心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