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累了,就去圖書館一樓的水池邊坐着,吹吹風,發發呆。
坐冷了,就從一樓爬到五樓,用氣喘籲籲換一身熱血熱汗。
回到自習室的時候才發現手機落在座位上了,屏幕上兩條短信,兩通電話,全部來自同一個人。
易壘:在哪裡?
易壘:晚飯一起?
柯躍塵避重就輕地回複:晚上胡嚴幫我帶飯。
發送鍵剛按下去,易壘的電話就打進來,問的依舊是短信裡那兩個問題。
電話那頭很吵,像在室外,但自習室裡很安靜,柯躍塵隻得端着手機往外走,站在一個僻靜的窗台前。
大概是心虛,他刻意壓制着氣息和聲音:“在宿舍。”
易壘說:“那你出來。”
“不了。”柯躍塵把電話換到遠離過道的那隻耳朵,“我在床上躺着,外面太冷了。”
他知道自己在說謊,但已經說了這麼多次,便也不多這一回。
好在易壘沒去過他宿舍,這個慌撒起來自是天衣無縫,信手拈來。
那人沒有質疑,大概是相信了。
可他不說話,也不挂斷電話,任由電流聲在聽筒裡空泛地嗞啦着,像一台老舊電視機,飄着源源不斷的雪花。
“柯躍塵。”易壘頓了頓,忽而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問,“你是不是不想見我?”
“咔嚓——”,是樹枝被風吹斷的聲音,亦像心裡某個堅硬的角落被石磙碾過,徒留一地碎片。
平白無故的冷落,三番五次的拒絕,他一定覺得很奇怪很委屈吧?
但還是不厭其煩地找他,一次又一次地熱臉貼冷屁股,他是在乎他的吧?
或許該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
晚上八點過,柯躍塵從圖書館出來,低頭趕路,腳不點地。
他打算走大路直接回宿舍,不在任何黑暗沒人的地方停留,因為易壘一直寸步不離地跟着他。
說是跟,其實就是在身後始終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既不靠太近,也不躲太遠,像個甩不掉的鬼魅幽靈。
這感覺真他媽别扭。
自從兩小時前他倆在圖書館見面,這種别扭感就油然而生,相伴随行。
柯躍塵原本打算開門見山,質問易壘那天聚餐和聖誕節的事,并且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
最壞的打算就是他倆一拍而散,但快刀斬亂麻,至少痛快。
隻是沒想到,易壘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會是那樣一種狀态。
他隻穿一件很薄很薄的外套,薄到可以看出身形,脖子和臉被凍得發白,沒戴帽子,一頭亂發像在大風裡走了很久。
當時柯躍塵坐在溫暖的自習室裡,一手拿水,一手轉筆,擡頭的時候,對上的就是這副模樣下的一雙眼。
那雙眼紅通通的,像被/幹燥的風沙侵襲過,又像被潮濕的湖水浸泡過。
他呆愣當場,手上的筆踉跄着摔在桌上,“啪嗒”一聲。
那人卻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坐下,看着他,沒有一句指責。
原先準備好的話面對此情此景,統統變成了茶壺裡的餃子——有嘴倒不出。
柯躍塵隻能起身去倒水,那人卻先他一步接過杯子,他又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桌上放着那人買來的餅幹。
大少爺不聲不響地做着這些,帶着小心翼翼和不露痕迹的殷勤,卻比謾罵和嘲諷更讓人難受。
報應,這一定是這幾天來說謊不眨眼的報應。
于是圖書館也呆不下去了,柯躍塵既見不得大少爺低聲下氣的模樣,又沒辦法說服自己坦然地将這件事翻篇,隻能眼不見為淨,趕緊回宿舍,好結束這不尴不尬的局面。
就這麼想着,手臂突然被人從後面拽住。
此處是高高的石階,前方不遠是澤園超市,身後依稀可見潤澤湖上的點點銀光。
可天高地迥,人造光和自然光一樣鞭長莫及。
柯躍塵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那人似乎感覺到了,很快放了手。
“買點吃的帶回去。”易壘說。
他們晚上沒吃飯,就嚼了幾片餅幹,這個點食堂也快打烊了,隻有超市還能買到吃的。
但柯躍塵一點都不餓,甚至還有點反胃。
他含糊一聲,掙紮片刻還是開了口:“你這周六有事嗎?”
故意沒提“聖誕節”三個字。
“沒有。”那人回答得幹脆。
柯躍塵将“沒有”兩個字放在心裡使勁琢磨,這是不是意味着聖誕節那天,他可以随時喊他出來,意味着他沒有約别人,意味着他不會帶女生......
“但于冬林讓去易建業那一趟,估計會到很晚。”
啊。
果然還是找了托詞。
“你有事?”他又問,四周太暗了,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沒......”柯躍塵垂着頭,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什麼,“那天......是聖誕節吧?”
易壘似乎舒了口氣,半晌才緩緩應道:“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