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他喊了無數次“放開我”,從最初的無奈,到後來的不耐煩,到此時此刻的憤怒,直到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無比清脆的碰撞聲,在幾秒後歸于一記悶響。
易壘也被這聲音驚動得一愣,須臾,柯躍塵率先反應過來:“是手機!我手機掉下去了!”
欄杆下是一片樹林,有着路燈光線穿透不了的黑暗,人類視覺所不能及,隻能在電話撥出去之後,聽到一點微弱的手機鈴聲。
柯躍塵做夢也沒想到,學校裡竟然會有這種鬼地方。
他們沿着欄杆往小路深處走,盡頭有一條向下的台階,又窄又陡,下到平地後,又出現一條深不見底的小巷。
四周除了易壘用手機照出的一圈白光,剩下的盡是黑暗,腳下不時踩到一些枯枝敗葉,發出凄厲的斷裂聲。
這趟深入虎穴的旅程終于在一顆樹下結束,手機埋在厚厚的落葉裡,隻是屏幕邊緣裂了一點點,問題不大。
易壘手上的光追随着柯躍塵緩慢起身,在到達某個高度後,照到一面慘白的窗戶。
兩人皆是一驚,反應過來後才發現,他們位于某個建築物腳下,這一片外牆爬滿青苔,與黑夜融為一體。
牆上有一扇褐迹斑斑的門,像是塵封許久的模樣,至于那白到瘆人的窗戶,則是陳年的垢結在玻璃上。
走近了亦能看到室内。
柯躍塵什麼都沒看清,隻聽易壘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像是個廁所”。
大腦立刻靈光一閃。
“我知道了!”他大叫一聲,走到那扇門前,“這是排練室的小門!”
上回他們兩個一起去排練室拿音響話筒,意外發現荒廢的廁所旁邊有扇白色小門,那時候隻知道門外是個樹林,尚不知竟通向如此坎坷曲折的一條路。
而那時候尚不知的,又何止于此。
咔嚓——
是落葉被碾碎的聲音,柯躍塵抽離出思緒,擡頭的刹那對上易壘的目光——那人正朝他身邊走過來。
他們之間也就隔着四五步的距離,這一舉動似帶着極大的侵略性,讓人下意識想逃。
卻被一顆樹攔住去路。
“你别怕。”易壘也停下來,不再靠近,“我想聽你把話說完。”
“說什麼?”
那人隔着兩步的距離,定定望着他:“說你為什麼分手。”
因為你不是真的喜歡我。
一口涼氣吸入鼻腔,将幹澀的咽喉冰凍住,柯躍塵說不出話。
無法接受不被愛的事實。
不想承認徹頭徹尾的一廂情願。
難以面對那粉碎得無法拼湊的尊嚴。
這件事從開始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事到如今,難道他連喊停的資格都沒有嗎?
一定要把一切說得那麼清楚,那麼難看嗎?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易壘問。
柯躍塵猛地擡眼,起先懵懵地點頭,爾後快速搖頭,最後還是低下頭,不看他。
兩個人的事,還是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的好。
“你放心,我不問是誰。”
易壘試着往前邁了一步,柯躍塵沒動,他便又邁一步來到跟前,一手撐着樹幹,是個把人護在懷裡的姿勢。
“你隻管說你聽到的。”
風掠過耳畔,像低低的絮語,柯躍塵垂着眼,支支吾吾地開口:“上次你說的聚餐......其實......是你請客對嗎?”
“對,我請了文藝社和啦啦隊所有女生。”
“為什麼?”
“因為她們當中有人送東西給我,但我記不清都有誰,所以一起請了還掉人情,以後我不會再收她們的東西。”
“就這樣?”
“就這樣。”易壘說,“還記得跟你買烤紅薯那次嗎?也是同樣的原因。”
“那煎餅呢?也是為了還人情?”
“什麼煎餅?”
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簾窺壁聽的流氓行徑,柯躍塵那流利不到兩秒的口舌立刻結巴起來:“就是......有一次我、我看見你跟周小成,還有一個女生,你跟她......你、你們一起吃......”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更是微弱得如同蚊蚋,易壘卻輕快地哼了兩聲:“那是我們班輔導員。”
“啊?”
“周小成申請到助學金請我和輔導員吃飯,輔導員知道他家情況,所以最後我們隻買了一塊煎餅意思一下。”易壘說完,又特意加了一句,“但我沒吃。”
柯躍塵遲鈍地“哦”了一聲,拖着長長的尾音。
原來是這麼回事,搞半天竟然都是小題大做,是他太蠢了嗎?
至于跟女生出去開房,更是無憑無據的捕風捉影,而且大少爺人就在面前,問了反倒顯得自己像個一葉障目的怨婦,不如不問。
“沒有問題的話,那接下來輪到我了。”易壘放下手臂,身體靠近了,慢慢攏上來,“你這陣子一直躲着我,就是因為剛剛那些事?”
說完,他肩膀上那隻下巴便使勁點了點。
“那現在還結束嗎?”
立刻變成搖頭。
“還到此為止嗎?”
這下便顧不上點頭或者搖頭了,柯躍塵掙脫雙臂,用力抱上去:“不!”
易壘卻不讓抱,捉住他的手讓他看着自己:“柯躍塵,你聽好我說的話。我喜歡的人是你,隻和你談戀愛,隻和你接吻,以後,也隻會和你做那件事。”
這暖融融的一段話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卻始料未及地蹦出幾粒柴堆裡的火星子,噼裡啪啦的,燙得柯躍塵話都說不利索。
“做、做哪件事?”
那人不回答,卻不由分說落下來一個吻,幾經輾轉後湊到耳邊,用氣音說:“做你有反應的這個。”
柯躍塵在這一刻認輸,軀幹裡有烈焰燃燒,腦海中有爆炸聲轟鳴,天旋地轉,身體是一團沒用的易燃易爆物,被那人随心所欲地擄掠。
“你别、别碰那裡!唔......”
晚風似一盆冷水澆過來,卻無法撲滅那火,易壘沒有收手,而是收起了他的手機。
周圍陷入純粹的黑暗,天低吳楚,眼空無物,他和他的世界變成一座巨大的牢籠。
吻到意亂情迷的時候柯躍塵恍惚地想,易壘好像一束光,耀眼奪目,但離近了又會覺得刺眼。
易壘也好像一把匕首,鋒利異常,稍不留神就會被紮得遍體鱗傷。
但這些都沒關系,如果易壘真的是光,就算灼瞎雙目他也不想閉眼,如果易壘真的是匕首,那就讓刀尖和傷口長在一起,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而如果世界真的是牢籠,光明注定無法降臨,那便懇請高高在上的神靈,将他們永生永世囚禁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