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躍塵回房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窗外灰白一色,夾雜着點點橘色的光,看不出是夕陽最後的餘晖,還是朝陽初升的色彩。
但想來應該是前者,有大律師在,他不會錯過晚餐。
撐着胳膊坐起來,脊背靠在床頭上,柯躍塵感覺身上有些乏,四肢也麻麻的,大概是睡了太久的緣故。
他近來越發矯情了,犯困、嗜睡,動不動就往外掉眼淚,像個一碰就碎的林妹妹。
但躺着也有躺着的好處,至少眼睛不會那麼痛了,而放空的大腦亦能時常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這感覺像面對一道不愛吃的菜,某天偶然嘗了一口,結果發現味道不賴。
就這麼靠在床邊坐了差不多半分鐘,柯躍塵才緩緩起身,輕手輕腳地下床,然後光着腳蹲在地闆上。
角落裡有個榉木書架,是他放手邊讀物的地方,那玩意占地不大,容量不深,但收納的物品卻很雜——随手寫的雜記、時常拿起來翻以及隻翻了一半的書大多都在這裡。
而這些東西裡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房間裡沒有開燈,但床頭燈的光正好彙成一線落在書脊上,柯躍塵随意抽出一本,劃着書頁邊緣快速翻看起來。
油墨味拍打着鼻尖,不一會兒,紙張自動停在某頁,視線裡出現一張照片,湛藍與雪白交相輝映,是雪後初霁的景象。
以前因為沒有智能手機和電腦,柯躍塵會常常挑一些喜歡的照片打印出來,有的貼在牆上用做裝飾,有的則夾在書裡用做書簽。
所以畢業那年他去内蒙拍的照片,盡管後來出版成了此生第一本影集,但也會有一些被他打出來貼在牆上和塞進書裡。
一連翻了差不多半個書架,累到半蹲的雙腿變成交叉盤坐在地上,才終于有了收獲。
那是張色調統一卻又層次分明的照片,草原上的雪化了,大地露出本來的面貌,上帝用一抹深淺不一的綠,塗畫在地面和山林之上。
收拾好書架,柯躍塵帶着照片,蹑手蹑腳地回到床上。
床頭立着隻保溫杯,水溫适宜,還加了蜂蜜,一看就是有心人事先準備的。
一口氣喝掉半杯,思考片刻,柯躍塵還是有節操地放下杯子,然後翻轉手腕,把杯蓋抛了出去。
啪嗒——
杯蓋應聲而落,兩秒後,房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
這速度令柯躍塵着實吃了一驚,他知道易律師的順風耳好用,但沒想到這麼好用,堪比遊戲裡點擊即召喚的神獸。
隻見“神獸”上穿黑藍格子襯衫,外套咖色燈芯絨馬甲,下着一條長度隻到腳踝的牛仔褲走進來,腳步急促,像一個放學歸來的大學生。
他在床邊坐下,緊盯着柯躍塵的眼睛,語速很快地問:“怎麼了?”
被窩裡的人把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你幹嘛穿我衣服?”
不是柯躍塵反對易壘穿他衣服,這事擱同居那會兒都家常便飯,隻是穿就穿吧,大少爺好歹也挑幾件好看的啊。
格子襯衫和燈芯絨馬甲都是大學時期買的,除去便宜,從款式到配色都土到掉渣,柯躍塵以為自己早扔了。
“我覺得挺複古的。”易壘低頭扯了扯襯衫下擺,爾後目光再次對上來,“而且你也拿了我好多衣服。”
竟然還反過來将了一軍。
面對此景,柯躍塵非但沒有慫,反而迎難而上給予痛擊:“我就拿了怎麼着?”他雙手掖在被子裡,将身體挪動到床頭,慢騰騰地靠上去,繼續趾高氣昂地問,“帽子呢?”
“衣櫃裡沒有。”易壘彎腰把地上的杯蓋撿起來,“明天換别的地方找,你别急。”
這還差不多。
柯躍塵幹咳兩聲,頗有些小人得志的嘴臉,藏掖半天,終于舍得把手從被子裡拿出來。
“喏——”他亮出手心的照片,“你微信頭像的高清無P原圖在這,比你怼着書拍的反光照強一百倍,拿去。”
他原本打算看好戲,順道見識一下那張慣常冷峻的臉,是如何演繹或平靜或驚訝或感動的表情的。
然而當這些神情無一例外統統出現在易壘臉上時,那些一早準備好的說辭卻無論如何都道不出口了。
“你如果有喜歡的我的東西,不管是照片、書還是别的什麼,都可以大大方方讓我知道,”柯躍塵語速很慢,帶着語重心長的味道,“我不會不給。”
“真的?”那人低頭,撫摸着照片上山尖的深綠問。
然後不等回答,便又擡頭看過來:“你知道嗎?”他腮上浮起笑意,“以前你也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
他的笑那麼真誠卻又那麼卑微,讓柯躍塵恍然覺得自己是個負心薄幸的無情郎,他忍不住問:“我以前答應過你很多事嗎?”
易壘搖搖頭不說話,須臾,他站起身,臉朝着門口的方向。
燈光的剪影裡那人微微佝着腰,像一棵枯舊的老樹,瑟縮又孤獨,柯躍塵看在眼裡,内心湧出巨大的酸楚。
他擰着身體伸長胳膊,做出擁抱的姿勢,膝蓋卻突然撕心地痛,接着,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床外倒去。
好在大律師不但有順風耳,更有千裡眼,一個回身便将他撈住扶穩,然後托着胳膊把他整個拎起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失重和超重皆在轉瞬之間,反應過來的時候,柯躍塵已經摟着易壘的脖子,像隻猢狲那樣扒在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