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聲清脆的哨響,比賽正式開始。
四點半的日頭已經偏西,可金色的陽光依舊映照着大地,映照着決賽現場一張張激情昂揚的臉龐。
唯獨柯躍塵既不激動也不高昂,他的心情像天氣預報說的那樣陰雲密布,恐迎來一場規模不小的降雨。
隻因此刻潛身于林大觀衆區的他,正為某位大少爺懸着一顆心。
剛剛柯躍塵一直目送易壘走上球場,面對那人時而駐足望天時而頓步看地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
本以為接下來會看到一張黯然神傷的臉,但沒想到他男朋友轉身面向觀衆時,臉上浮着的,卻是一個毫無掩飾的笑。
是的,易壘在笑。
那是一個極具嘲諷意味的笑,确切地說,是自我嘲諷——雙唇緊抿,嘴角下壓——有幾分慘淡的味道。
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柯躍塵還是像被一把利劍直入了心髒。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犯這種自以為是弄巧成拙的錯誤了,明明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硬是被他折騰得如此複雜。
整件事皆因他而起,是他有言在先,而又食言在後,如果因此影響到易壘,進而影響到比賽......
那他豈不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柯躍塵陷在深重的負罪感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一陣尖銳的爆鳴将他拉回現實。
綠茵場上,白衣9号正帶球穿梭在衆多綠衣人之間,快速往這邊飛馳。
他身上的白色球衣和藍色球襪像生動明豔的畫筆,将他舉手投足的動态描摹得淋漓盡緻。
幾輪運傳過後,球再次回到易壘腳下,他轉身直奔球門,幾乎在同時,兩名綠衣球員便以夾擊之勢朝他跑去。
其中一人從側面使出滑鏟,被易壘縱身躲過了,另一人則從前方逼近,速度極快,試圖将球破壞出邊界線外。
然而,易壘速度更快,他的四肢像獵豹那樣擺動着,短短幾秒,就将原先齊頭并進的對手甩至身後。
此時,相機鏡頭根本捕捉不到他清晰的身影,可下一秒,他已經直面球門,用一腳漂亮的淩空抽射轟開了對方的大門。
掌聲和歡呼聲源源不斷地從遠方傳來,球場上,白衣9号被隊友們熱烈地簇擁着,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但這個笑容也就持續了一會兒,脫離人群後他便恢複平靜,對着遠處短暫放空時,臉上沒有表情。
比賽進行到第四十三分鐘,錢洋從邊上殺出一條血路,球在幾名白衣人腳下來回竄行,最後給到禁區外的易壘。
彼時易壘處于重防包圍之下,孤立無援的他絲毫沒有慌亂,而是用一套流暢的低位控球連過三人,成功助力周小成破門,将比分變成2:0。
實在是太精彩了,如果不是身處敵營,柯躍塵這會兒一定已經歡脫雀躍到聲嘶力竭了。
隊友們陸續沖過來,一個接着一個地把周小成的頭往自己身上按,賽場宛若一個大型歡送會現場。
易壘站在人群外,時而跟經過的隊友招手,時而注視着愈加龐大的慶祝隊伍,其他時候則更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高倍鏡頭裡,他潮濕的發根和睫毛清晰可見,但那張被汗水浸透的臉上卻依舊沒有表情。
雖說易壘向來冷靜,喜怒不形于色,可熱鬧歡騰的氣氛似乎會将這種冷靜無限放大,變成不受外物侵擾的冷漠與疏離。
球場上人來人往,他們面對面隔着一個看台的距離,卻仿佛隔着萬水千山。
那個人像挂在天邊的繁星,又像綿延不絕的山嶺,那麼耀眼,那麼遙遠,好像從未被他真正擁有過。
以前,柯躍塵常常覺得易壘難以琢磨無法掌控,這種失控感時強時弱時有時無,卻在這一刻變得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真實且強烈。
明明幾十分鐘前,他還在為自己主導了易壘的情緒而追悔莫及,可現在,卻又為喪失了這種能力而沮喪不已。
人類真是奇怪的東西。
但這些統統都沒有關系。
人生在世,總要瘋一瘋狂一狂。
貪嗔癡恨豈是說放便可以放?
就算易壘是一座冰封萬年的雪山又怎樣?
他照樣能夠攀爬登頂。
就算他是一顆遙不可及的星辰又如何?
總有一天,他會把他攥進手心。
上半場終場的哨聲一響起,柯躍塵便抱着相機,匆匆忙忙跑下台階,跑出看台,跑上人滿為患的田徑場。
此時此刻,他心裡盤桓着吞噬一切的念頭,翻湧着人類自誕生之初便擁有的那種粗犷而原始的欲望。
在審大觀衆席下方,柯躍塵看到了步伐緩慢的易壘,那人正獨自掃視看台,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呼喚無動于衷。
兩人一前一後,相繼穿過人聲和嘈雜,拐進看台盡頭的小路上。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小巷,一側是高牆,一側是樹林,高大的喬木們因為經年沒有修剪,已經遮天蔽日。
四下安靜極了,除去鳥啼雀鳴,便隻剩腳下枯枝敗葉的碎裂聲。
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