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期間最後一個暑假,柯躍塵辭掉了事務所的工作,重回自由之身。
按照他的性子,如果不是一個人在小木屋閑得難受,需要用忙碌來分散注意力,那麼這份工作他堅持不了兩個月。
倒不是吃不了加班的苦,也不是實習工資低得像黑奴,而是審計實在枯燥乏味,重複機械到他打心底裡不喜歡。
所以,當易壘讓他在放假前離職的時候,柯躍塵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原本的計劃是回揚州過一個無聊的暑假,畢竟男朋友那麼忙,他自個兒在南京待着也沒什麼意思。
于是期末考結束當晚,柯躍塵便獨自在小木屋收拾行李打掃衛生,準備第二天去東站搭乘回家的大巴。
誰知一睜眼,人卻已經坐在了車上。
準确地說,是坐在越野車寬敞舒适的副駕駛座上。
睡意是被颠簸的車身驅散的,睜眼時天還沒有大亮,車外霧蒙蒙的都是樹,隻能看見兩道白色車燈掃亮的一小段上山路。
可誰料汽車到達山頂之際,天空卻已布滿金色的雲霞,不出片刻,一顆碩大的、溏心蛋般的太陽就從雲層中探出了腦袋。
這是柯躍塵第一次在無人的山頂看日出,彼時周圍霧氣厚重如煙,鳥鳴清脆如洗,整個山林正從沉睡中緩慢蘇醒。
而他則盤腿坐在越野車寬大的引擎蓋上,微微仰着頭,在易壘口中嘗到了林間的風和山間的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事後他們在山上逗留,柯躍塵是睡着的時候被易壘從床上抱出來的,是以身上還穿着睡衣,好在大少爺把行李箱帶出來了。
朗朗乾坤之下,他把自己脫得隻剩内褲,站在車門前慢悠悠地穿衣服,而易壘則抱着手臂靠在樹幹上,邊抽煙邊看着他笑。
陽光像蜜一樣流淌,柯躍塵覺得今天的大少爺有點不太一樣。
并非他把黑發重新染成了金色,在日光下透着桀骜的味道,也并非他穿着一身破洞衣褲,看起來十足騷包。
而是他臉上的笑容出自真心,整個人純粹而松弛。
要知道分居那段時間,易壘臉上很少出現笑容,就算有,也總似帶着疲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現在,他似乎從某個禁锢已久的藩籬中逃脫了出來,重新找回了那個理想中的無拘無束的自己。
“我們這是去哪?”
越野車在金色的大地上疾馳,窗外是飛速倒退的高樓,一塊塊深綠色的指示牌顯示,他們正離南京越來越遠。
易壘沒有回答,他把半截香煙咬在嘴裡,旋轉中控台的黑色旋鈕,輕快的音樂聲便乍然響起在耳邊:
“其實你是個心狠又手辣的小偷,我的心我的呼吸和名字都偷走......”
熱浪裹挾着煙味洶湧而來,又洶湧而去,那人摁滅煙頭,伸手揉亂柯躍塵的頭發,沖他露出一個溫柔十足的笑。
“私奔到月球。”
他們在汽車後座上徹夜纏綿,七月的海邊少不了台風和暴雨,成排的椰子樹下是劇烈搖晃的車身,而松軟的沙灘上則是一道道深淺不一的轍痕。
皮質座椅被汗水浸濕了,有些滑,柯躍塵就不着力,手在椅背和車門上亂抓亂扯,被易壘捉回來壓在身下。
爆發的那一刻他雙眼模糊,看着窗外微芒的天光,感覺漂浮的靈魂終于被一下一下釘回潮濕顫抖的軀殼裡。
結束後兩人沒有立刻穿衣服,易壘翻了個身,把柯躍塵托在身上,然後扯過一條巨大的毛毯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窗外風聲依舊緊密,但滴答聲卻漸疏漸淺,樹葉“滋啦滋啦”地摩擦着車身,海岸線上可見一片淡黃色的曙光。
“今天幾号了?”
“二十五号。”
“原來都快八月了......”柯躍塵閉着眼,小聲咕哝了一句,半晌,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從對方懷裡支起來,“我們天天這樣,會不會影響你考試?”
“會。”
“啊......那......”
“那也沒辦法。”易壘把他按回懷裡,手掌搭在他濕熱的側臉上,“我現在隻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兩人一直在海邊待到八月中旬,離開那天,天空和大海都藍得不像話,易壘獨自在海邊的礁石上站了很久,風将他的衣擺卷成了和浪花一樣的形狀。
久違的南京依舊陷在酷烈的暑熱裡,大少爺搬回了小木屋,開始每天雷打不動地煮飯做菜,上次鴿掉的牛肉煲終于進了柯躍塵的肚子裡。
提到牛肉煲,易壘又提議把紅山動物園補上,他說他倆沒一起看過《千與千尋》,那就一起看看長得像無臉男的猴子什麼模樣。
于是夏日豔陽天,他們便擠在一群小朋友和家長中間,走進了喧嚣吵嚷的紅山動物園。
起先一切都很順利,柯躍塵背着相機拍了一路,易壘陪伴在側,像個遞水拿包的助理。
眼看到了岡瓦納,白臉僧面猴就在眼前,大少爺的電話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響了起來。
時間正是吃午飯的點,周圍嘈雜聲消停了不少,所以柯躍塵的狗耳朵很輕易地就辨别出電話裡是一個女生在哭。
易壘原本皺着眉,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當他挂掉電話看過來的時候,柯躍塵便知道他們的“無臉男”泡湯了。
周小成跟人打架進了派出所,我得去趟江甯——這是男朋友離開前跟他說的話,柯躍塵本想跟着一起去,但礙于下午有個約好的采訪而不得不作罷。
他獨自在外遊蕩到六點,回到小木屋的時候,手機上竟是一連串的未讀消息——
輔導員發來最新版本的就業指南、導師通知盡早選定論文課題以及胡嚴約他開學去參加KPMG的宣講會。
三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實則都不約而同地指向同一個事實,那就是畢業的腳步已經越來越近了。
柯躍塵長歎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傷感,屋外就轟隆一聲,落下來一場大雨。
窗戶被雷聲震得哐哐作響,想到出門時沒帶傘,他立馬給易壘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挂斷,說不出是意外還是不意外,他枯坐在沒開燈的房間裡,直到手心攥滿汗液,才終于等來對方的回電。
聽筒裡風雨交加,雷鳴不斷,像是在室外給他打的電話:“警察剛驗完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