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兇手呢?”
“已經抓到了,而且你還認識!”
直到在食堂門口看到那張黃漬斑斑的告示,柯躍塵的大腦還是懵的,沒能完全接受周小成殺死了孫一凡這個事實。
至于那張告示,則是浦口公安局于2013年3月2日發布的尋人啟事,白紙黑字寥寥數語,卻字字觸目驚心:
2013年2月27日,警方于浦口校區圖書館地下排練室一廁所内發現一具男性屍體,系本校元月25日失蹤學生孫一凡。
經初步鑒定,孫一凡被害于失蹤當晚10點至11點之間,陳屍地點即為第一案發現場。由于案情複雜,現面向全校尋找目擊證人,望知情者速與警方聯系。
“那周什麼判了死緩。”胡嚴心有餘悸地說,“誰能想到那哥們除了會球踢,竟然還會殺人!”
“他的作案動機你知道嗎?”
“聽說是情殺!”
告别胡嚴後,柯躍塵先一溜煙地去營業廳補辦手機卡,然後又一溜煙地回到宿舍,翻箱倒櫃地把那台蘋果手機給找了出來。
出于某些原因,這玩意在那晚過後被他打入了冷宮,故而也在摔馬時幸免于難,這會兒正好可以在買新手機之前拿來應急。
周小成出了這麼大的事,易壘不可能不知情,大家好歹相識一場,如果打電話過去詢問情況,應該不會遭到拒絕。
誰料這次易壘的态度依然遠超想象,他沒有關機,也沒有不接電話,而是用一種更加直白的方式表達了拒絕——
您所撥打的号碼是空号。
他竟然決絕到直接換了手機号。
那天坐進皮卡的時候柯躍塵一度堅信,隻要坐在馬背上,自己就能徹底放下過去,放下那段因《賽馬》而起的愛恨情仇。
而事實也好像确實如此,在内蒙的那段日子,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時時憂慮,刻刻感傷,也不再視同性為豺狼虎豹,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此時此刻,柯躍塵卻不得不承認,有些傷口雖然看起來容易恢複,但實則卻比斷骨重造的刀口還要難愈合。
畢業典禮在敏達學術報告廳舉行,合影留念的時候,班上好幾個女生都哭紅了眼睛。
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一别不是暫且,而是遊魚入海,飛鳥歸天,此生再難相見。
結束後柯躍塵沒有跟着大部隊回莫愁,而是像個剛入學的大一新生那樣在校園裡左顧右盼,卻恍然間發覺那些平日裡尋常不過的花草建築有種遺像般的陳列感。
讓他有同樣感覺的,還有小木屋門口被拆掉的木珠門簾和易壘宿舍門上那兩道交叉相疊的白色封條,時光是一把無形的屠刀,會在不知不覺中屠殺往日的美好。
期末的圖書館忙忙又碌碌,自己在内蒙拍的那些照片似乎成了複習周尚好的解壓工具,海報和展闆前都有不少人駐足圍觀。
“經典文獻閱覽室”新到一批雜志,封面油光水亮,随手翻開一本才發現是正經的法律期刊,頁面上顯示着一篇講述真實案件的文章。
可細看後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因為文章描述的内容早有耳聞,正是易壘實習時遇到的那個“少年因包庇他人獲罪,入獄後卻大喊冤枉”的案子。
當時柯躍塵對這個案子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在于,各大律所都不願意接手一對父母為子伸冤的委托,以至于那段時間他經常跟易壘抱怨人性涼薄。
所幸現在,那對父母已經找到了願意接手的律師,這讓柯躍塵一時不知該感慨功夫不負有心人,還是該感慨世間依舊有縫補破爛與殘缺的熱心腸。
遺憾的是無法知道那位熱心腸的尊姓大名,文章通篇沒有提及,隻寫了承辦單位是一家北京的律所,常年從事公益類的法律項目。
窗外就在這時響起打鈴聲,圖書館裡随之熱鬧起來,柯躍塵放下雜志,轉身朝灰白色的鐵質書架走去。
目光沿着隔層一排一排看過去,在琳琅滿目間漫無目的地掃視,卻在某一刻被一截深藍色的書脊吸引。
隻一眼便知道,是那本熟悉的《月亮與六便士》,時隔幾個月,竟然又在這裡見到了。
但圖書館裡藏書千萬,其中不乏大量相同版本的書,所以這本大概率不會是之前的那本。
盡管如此,柯躍塵還是不由自主地把那本書從衆多書籍中抽了出來,就像當年他第一次在茫茫人海中看見那個人,便不由自主地挪不開眼睛了一樣。
油墨味往鼻腔裡噴湧,書頁快速翻動着,發出“嘩嘩嘩”的響聲,自動停止的那一秒,柯躍塵瞳孔微縮,險些連人帶書一起跌倒在地。
一張白色便簽紙赫然出現在書頁裡,大小、位置都跟幾個月前他親手貼上去的那張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空白的紙上多了一行字,一行清晰利落到他一眼就能确定出自誰手的字:
愛情很窄,世界很大。
闆正的黑字落在薄薄的紙片上,沉重得如同挽聯。
但與其說是挽聯,不如說是挽歌,因為柯躍塵幾乎沒有思考,就在心裡輕輕哼唱出了下一句——
而我們應該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