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宸站在小溪旁,褪下上衣伸展開蠍尾和翅膀,将自己非人的模樣暴露在陽光下,享受起冬日難得的暖陽。
是昭盤腿坐于巨石上,懷裡抱着左宸的衣物,兩條腿兒晃啊晃,一伸手便将被左宸引來的蟲捂入掌中,感受蟲兒生命的撲打。
是昭張開手,放飛手中弱小的生命,“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先回一趟蒼州,仙人在除夕前要聚會。”一說起聚會,左宸臉色明顯陰沉了不少。
如果可以,他可不想見到淩芒那家夥。
“你不是可以不管他們嗎,為什麼還要赴約?”
“這幾年不一樣,鬽魋那家夥近來動作不少,本仙要确定牠行動的進程。”左宸走入溪水,水澤沾上牠透明的雙翅,貪婪地撫摸着泛光虹彩。
“鬽魋又是誰?”是昭聲線軟糯可愛,眼底卻似浪潮翻湧,深邃無光且危機四伏。
“惡鬽伥君螭魋善相。”
“牠一個伥君比你這個大行的膽子還大?”
左宸眉頭緊蹙,眼下殺氣騰騰無處可藏,“本仙隻是懶得去管淩芒那些破事。”
左宸撿到是昭時就知道她不是個普通人,她對鬼仙的了解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可她的軀體确确實實是個人類。
最讓左宸在意的是她對鬼仙的态度。鬼仙中的地位自下而上為魁相、伥君、大行,再往上的基本就不會在人間遇見。鬼仙間地位的差距代表了力量的差距,是昭明知這一點卻總是一副不把鬼仙放在眼裡的态度。
人類……嗎?牠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了,而且是昭的性格作為一個孩子來說也太過成熟。
左宸振翅,甩掉翅膀上的溪水後上岸,伸手将是昭輕松抱起,“要走了。”
“嗚呼,起飛!”
左宸起飛的動作一頓,說:“别在這種時候裝小孩,很惡心的啊。”
“可我就是小孩啊。”
蒼州有個古老的傳說。在那戰火紛飛的時代,蒼州民不聊生、一片荒涼。
敵軍闖入蒼州百姓家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蒼州州牧白氏有一子,為救蒼州,向山中大妖鬽魋獻出魂魄,自願堕為妖魔,為敵軍斬首而不得亡,斬敵軍數百人,令敵軍心生畏懼……
待戰火結束之時,土地早已被煞氣污染,無法養育生靈。蒼州山神心念百姓,選中一位蒼州匠人作為使者前往蓬山求仙。那位匠人徒步走了九十九天前往蓬山請金枝仙人下凡。
金枝仙人被匠人誠心打動,派白狐使者銜金枝下凡,淨化土地,庇佑蒼州土地千年富饒……
蓬山有池,池中有龍。龍乘風而起,喜水澤。聽聞蒼州池水甘甜清澈,遣烏鵲觀蒼州。
烏鵲飛入百姓家,家家門前挂紅紗。蒼州受過仙人的恩賜,紛紛熱情招待使者。完全沉浸入人間的烏鵲忘記了使命,醉倒在人間。
龍等不到烏鵲,隻得親自下凡尋烏鵲。醉倒的烏鵲受了懲罰,但龍也明白了人間的美好,主動降下庇護,攜護法仙人一同下山。
在這幾個故事中,左宸對應那個隻出場過一次的山神。
左宸在空中振翅飛翔,越過山河。空氣流動帶來的寒冷凍僵了是昭的手腳,好在左宸多伸出一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不然她的耳朵估計得凍掉。
已經飛了許久,礙于是昭身體較弱,兩人飛一段停一段,多花了兩個時辰才來到蒼州外的一片山林。
左宸注意到是昭的不适,緩緩下降高度,最終落到一處懸崖上。
牠将是昭摟在懷中,一雙手抱着是昭,另一雙手拉下牠的外袍蓋在是昭身上,“人類的身體還真是虛弱。”
是昭縮在左宸懷中,沒有一點身為人類的自覺,“我倒是沒什麼所謂……”
總算得以喘氣,是昭連着咳出口中寒氣,問道:“話說回來,你到底為什麼加入九十九人行?”
左宸歎了口氣,回答道:“你的問題真多……本仙的愛人那時身體病弱,可本仙對醫藥一竅不通,聽說他們那有位神醫,便帶着他一起去了。”
聽到愛人兩個字,是昭瞬間來了興趣,從外袍中探出頭,“你竟然有過愛人?!”
左宸嘴角一抽,克制住自己想把是昭扔到地上的沖動,咬牙切齒地說道:“本仙不能有嗎?”
是昭心虛地移開眼。倒不是說不能,但按牠的性子,是昭想象不牠會愛什麼樣的人,而且她也想象不到什麼人會愛上牠。
“他……見過你真身嗎?”
“當然見過。”
是昭斷定,那人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癖好,“隻是沒想到,竟然會有女孩子不怕你的真身。”
“是男人。”
短短幾句對話,是昭仿佛聽到了天文。這文字分明是在描述一個人類,怎麼放在一起她就不理解了呢?
左宸蹙眉,氣沖沖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鬼仙沒有性别,本仙想變成男人還是女人都可以。”
是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在腦海中怪自己多嘴的同時開始嘗試轉移話題,“到蒼州了嗎?”
“快了,越過這座山再飛一段就到仙人聚會的地方了。不過本仙不能帶你過去,在那之前得找個地方安頓你。”
這的确是個難題,不過正好讓他們遇上了“解題之法”。
男子身着布衣,上衫敞開露出肌肉,身後還背着一筐草藥,撞見兩人時一愣,卻沒有表現出正常人見到左宸時該有的驚慌。
“六席?”
“喊上仙,沒大沒小的……”左宸下意識回應了對方,緩過神來時話已經說了一半,正好與對方四目相對,“你是誰?”
齊勳拱手行禮,回道:“在下齊勳。”
齊勳動作上恭敬,說出的話卻毫無情緒,工坊裡的鋸木聲怕是都比他的說話聲要有情,也不知是沒把左宸放在眼裡,還是單純是個木頭腦袋。
左宸開會向來不認真,隻當是去看個樂子,自然認不出陪同四席去的齊勳。
不過姓齊且能認出牠的人,牠猜也能猜到是和十八席有關。
“來的正好,”左宸将是昭放到地上,往前一推,“麻煩你幫本仙照看這個孩子幾日,除夕前本仙會把她接走。”
齊勳蹲下身,明亮的眼眸在是昭身上打量着,半晌才接上話,“有回報嗎?”
左宸暗想,這齊勳看着老實呆愣,開口求回報,眼底卻沒有幾分欲望,實在是違和。
“你想要什麼?”
被這麼一問,齊勳忽地陷入了沉思。李辰軒教他,人與人交往是一場情感或物質的交換,本質上是交易。至于索取的報酬是什麼,那是要齊勳自己去理解的,可惜現在他并沒有理解。
沉默半晌後,齊勳放棄思考,幹脆把選擇權交給左宸,“上仙您覺得什麼報酬合适?”
左宸嘴角一抽,一臉嫌棄地看着齊勳,“你要多少錢就說。”
“不知道……我不缺錢。”
齊勳說完,輪到左宸目瞪口呆了。牠還是頭一次見人索取報酬說自己不缺錢的。
既然不缺錢,那就是不想要錢做報酬,給錢不合适。
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你知道本仙吧。”
“嗯。”
“那本仙的專長,你應該也知道吧,不要錢的話本仙能給你的就隻有蟲子了。”
“嗯。”
“哈?”
左宸此刻真的很想讓蟲子鑽進齊勳的腦袋裡看看,這人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是昭用手捂着口鼻,安靜地看向齊勳,突然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臉,但齊勳隻是瞟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左宸伸出手,血管發青,不明的活物在其中蠕動,最終刺破他的皮膚纏上他的手。
那是一條長得可怕的蟲,血紅的皮膚沾染上左宸綠色的血液,瘋狂擺動的身軀似在尋找獵物,惡心至極。
這個蟲一般人可接受不了,更别說當報酬。
可齊勳當真是個奇人,他起身朝左宸伸出手,眼中毫無畏懼,“多謝。”
左宸抓着蟲的手往懷裡一縮,被眼前這個男人吓得不輕,“喂,這個蟲你不怕?”
齊勳蹙眉,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牠對我無效,我為什麼要怕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