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燕聽了,懸着的心才算安穩了一些。柳家村的人對柳宵的評價都不算好,但她還是更願意相信柳元的話。
柳宵在柳元來到自己家之後便是一臉陰郁,此時他的臉色并沒有因為柳元幫助他說話而有所緩和,他在心裡責怪柳燕。
柳宵心想,為什麼要給這家夥夾菜?讓他吃白飯不好嗎?
柳宵往自己嘴裡塞滿了飯菜,他大口嚼完後就走開了。他不想跟柳元挨得那樣近,哪怕是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都讓他覺得厭煩。但柳宵并沒有早早回房,而是在堂中一個角落處坐下,他用一種毫無情感的眼神盯着柳元的後背。
快到中元節了。在中元節之前,柳元會來和柳燕商量一些事情。比如說祭拜家中去世的長輩有什麼忌諱,但兩人聊得最多的還是柳宵的父親,柳源。
北幽的民風與民俗比較統一,不像齊周國那般混雜。在北幽,有“四年一小祭,八年一大祭”的傳統。按照村裡老人的說法,人死後的第四年是還魂之年,所以祭拜用的東西都必須是活的才行,他們都希望死者會附身于這些活物身上,以此來給活人傳遞消息。至于用什麼東西來祭拜,便要看死者的生辰八字如何了。而到了第八年,便是斷生之年,也就是死者再也不會與他所牽挂的人産生交集,活人就算是做夢也夢不到故去的人了。
而今年,便是柳宵父親的斷生之年。但這些繁複的規矩柳元不是很了解,他隻能來與柳燕商量。在世之人聊起死者,便會平添悲涼。三言兩語間,柳燕的眼眶就紅了。柳宵坐在角落處聽着他們的對話,眼神也黯淡下來。
柳宵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柳宵隻知道,他的父親應該很愛看書,直到現在,他父親留下的那些書還原封不動地擺在卧房中。他甚至都沒有跟自己的父親說過話,留在柳宵腦海中的,便是那張與柳元極其相似的,死者的面容。
柳源是被人擡回來的,在柳宵五歲那年,擡回來,被人冰冷地放在地上......然後,然後......
柳宵腦海中有着清晰的記憶,但他不願去想。每次他完整地想起來之後,便會抑制不住地發瘋。他心頭似乎有一種東西在躁動,他每次都要花時間來壓制它們,幸好還能壓制得住。
柳宵望向屋外,漆黑一片。他緩緩閉上了眼,耳邊,柳燕抽泣的聲音還在持續着。又過了一會兒,柳元起身,柳燕正欲将他送出門外,柳宵聽見動靜,這才睜開了眼。
“嫂嫂不必相送。”
“沒事,你難得來咱家吃頓飯.....”柳燕拭幹眼角的淚珠,她跟在柳元身後,走路如同老人一般。柳宵見狀,起身攔住柳燕:“娘,我來送。”
柳燕頓了頓,緩緩點頭道:“也好。”
這是柳元這麼些年,第一次聽到柳宵提出要送他這個叔叔回家。柳元有些意外,但還是坦然接受。他以長輩經常會流露出的欣慰目光看着柳宵,柳宵面無表情地避開了。
矮小的院門處,柳宵停住了腳步,他的臉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他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友善。
“記得給我爹多燒點紙,别忘了你這個舉人的功名是怎麼來的。”
柳宵說完便将院門緊閉,他頭也不回地往家裡走。隻留下柳元獨自僵立在院門外。
柳宵回到堂中,隻見柳燕站在堂中正上方的矮桌前點燃一支香。那裡供奉着柳源的牌位,這次中元節過後,柳源的牌位也要跟着柳源一起永遠地消失了。
柳宵走了過去,他望着那個矮小的牌位,心裡泛起一陣悲怆。
【柳源之靈位】
隻有簡單的幾個字。但柳宵知道,他爹是個讀書人,他爹還有個好聽的字......這個牌位明顯是在糊弄人。放眼柳家村,也隻有柳宵家中的牌位這般簡單敷衍了。
這個牌位矮了一大截不說,辦喪事的人見錢才開眼,銀錢不夠自然要偷工減料,但為何連死者的名号都不能寫全?
柳宵長這麼大才知道,那些人不但是嫌貧愛富,還欺負他與柳燕是孤兒寡母......若不是柳元“有點出息”,他與柳燕的處境隻會更加艱難。但柳元又是什麼好東西?
想到這裡,柳宵捏緊拳頭。在他身旁,柳燕站在牌位前,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似是在祈禱。柳宵不想出聲叨擾。
他收回視線,輕輕地走回卧房。
柳源的遺體被人擡回來的時候,柳宵才五歲。那個稚嫩又無知的自己,柳宵總是無法回避。就像腦海深處的記憶,越是想要遺忘便越是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