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禍福無門，惟人自招”。趙四逞口舌之快，幾句話就把人擡翻了。吳二婆回到家，不思想這些子年來，個人哪裡做錯了；光記住的是趙四的不對。隻見她把兩個手捅到袖筒裡，一條腿跨坐在炕沿子上，氣氣怅怅地怨悔：“我說這個趙四呀，實話是個銅眼珠子！趙老太再的娃子都能行，怎麼就養下了這麼一個禍害？你看那盤下了個燒馍馍的洞洞子，時時步步就要同我們過不去！叫我說把你的那麼個，你放着也是個閑放着，就算我燒上一天，一時半會又燒不爛！你看嘛，就要故意兒同人做下個事情！不做對就不行！”吳二吸了一口煙，眼睛閉住思想了老半天，最後才看着老婆子的模樣子，不緊不慢地說開話了：“你悄悄下！你叫他再給我咋呼！就他的那個洞洞子，年前頭我把馍馍燒掉，沒有一點點好不說，還要給他使上一招！教他知道一下馬王爺長的幾隻眼！”說完“嘿”得一笑，對到老婆子的臉上，耳語了一番。老婆子一聽，才說心裡平順了，眼睛裡也有了光了，“就是！給他娃子來一個脬子捂嘴——言傳不出來！”就見吳二又狡黠一笑，翻了她一眼睛，“好戲還在後頭，到時候自然就應驗了。不信你聽下我的話，眼睛看着就對了！”原來，臘月裡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白天短，夜晚長。基本的人家，沒事幹都鑽到屋裡不出來。

果然，話說罷還沒有過上三天，吳家的馍馍又一次燒掉了。到了第四天，氣候又變掉了。早上起來先刮了一場風。過了晌午風停掉，天上又飄開梅霜了。及至黑飯吃罷，早又紛紛揚揚變成大雪了。趙四飯吃罷出去，豬圈裡把食喂給，羊圈裡把草添給，最後把門門子鎖好，原又回來了。進來躺到燙炕上，看時間到了，才教老婆子過去把電視打開了，一個字不落，把新聞聯播看完，就又看武俠劇。很快，第二集又開始了。誰想到了緊要關頭，雜七雜八，夾了好幾個廣告，趙四不耐煩，就又感覺到乏困了，翻起來說：“我把電燈拿上出去看一個，雪這麼大，不要把羊圈的棚棚子壓塌了！”老婆子就坐在洋爐子的邊裡，手裡納的是娃子的布鞋底。這幾天年貨準備的差不多了，嘴角上始終挂着一絲兒笑。時節大了，才擡起頭瞅上一眼電視裡的娃娃。原來張梅不識字，對她而言，與其說是看電視，倒不如說是聽電視要來的實惠，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幹活、消遣，兩不誤。當時聽了，便問：“你的腿行不行？滑滑擦擦的，不要出去把你又絆倒了！你看這半年把人沒有害死嗎？”趙四說：“不行也得行！順便兒上個廁所，來了把剩下的看完，我們就關電視睡覺。”老婆子不做聲，先把爐子裡的火壓住了，高頭又頂給了一壺水，就又上到炕上鋪被兒。就這個當兒，隐隐約約聽見老爺子大喝一聲：“誰一個？”因忙忙下了炕，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再聽，确實是老爺子的聲音，“我看你今個給老子跑掉！”聽說話的腔調，就知道又出了事了。因跑出來看。原來此時雪下的正猛，地上已經沒過鞋面了，眼睛還迷住睜不開。三步并作兩步出了院子的門。迎面子過來的，恰好就是老爺子。隻見他拄了一條棍，手裡正舉着一道光朝滿巷子照。靠圈牆的草垛是自己家的，此時正在熊熊燃燒。“快救火呀！”張梅返身進來，門後頭提了一張鐵掀，後又沖出來了，帶着哭腔大聲喊。因為她的心裡清楚：“就不說燒掉沒有喂羊的草，冬日子天幹物燥，假如要把羊棚帶着，進而再把房子燒掉？簡直就不敢想呀！”趙四仿佛就沒有聽見，自管拄着棍子，尋住地上的腳印，趔趔趄趄攆上走掉了，一直追到吳家的門上，腳印不見了。趙四可能氣昏了，嘴裡不停地念叨：“我看你今個鑽了你的媽的□！你以為我沒有把你看見嗎？就算我沒有把你看見，這個地上的腳印可是鐵證！”然而不管他怎麼叫喊，也不管他怎麼砸門，能聽見院子裡掃雪的聲音，但就是沒人過來給他開門。盡頭鄰居們聽見了跑出來把火救滅，路上的腳印也不見了，草垛也燒掉了，好處是羊棚就保下了，房子也安全了。鄰居們圍到一搭裡就讨論開事故的前因後果了。這時候的風不大，雪就跟往下落的差不多，一大團一大團的，越下越大了。